“……你待我如此,是因为苏侍郎吗?”
奚言刚一下朝回府,进了门便遭到了木知的质问。
他动作未有半分凝滞,理直气壮得倒显得她像个跳梁小丑,颇要凹出个此地无银三百两来。
“自成婚伊始,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变了。从前我觉得人都会变,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我可算知道了,变的是你的心啊。”
何施望着这个面前怒火冲天的女子,几乎有些认不出她来。
从入了这个阵开始,她就一直被束缚在木知身上,感知对方的喜怒哀乐,以及七情六欲。
她见证了她的所有成长,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一贯有着一股傲气。
她的傲气从前来源于才气,才气是自身的。
她的傲气成亲后来源于爱意,爱意是奚言给予的。
爱中带着恨,悔恨中夹杂不甘,还有那从前从未有过的仿徨、迷茫和无措等等情绪从木知身上传到何施——早在木知判定奚言变心的那刻,她就被弹出了木知的身体。
“你是在想,怎么出这个阵,对吧?”一道女声突兀地出现在何施脑海。
何施回想了在风满楼那会儿的女音,发现两道音色并不相同。
“你是谁?”何施声音没有起伏,情绪平淡得像个冥顽不灵的石头。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是来帮你的。”女声转开了话题。
何施抿嘴不语,自风满楼后,她不再轻信于人,是以抿唇不语,面上不经意间泄露一丝防备的神色。
瞧她这般,女声低低嘀咕了句倒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没叫她听着。
等了一会儿,见何施还是不动如山地自顾自待着,女声急急开口:“人界的阵,要开启是很困难的,因为媒介‘灵’不够。”
“若遇到了能开启阵法的人,对方非人哉,或身怀异宝。”
“而这两者中,又是后者更遭忌惮。人界灵气稀薄,一切生物若想在人界使用灵气,便需付出相应代价。”
何施回想起自己每次使用灵气后身体的状况,悟了,随即发问:“既如此,人界修仙岂不是很困难?”
“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准确来讲,人界修的并不是仙途,而是真。修真,讲究修体,修气,修性,修神。”
何施本欲追问,可木知心中波动愈发起伏不定,遂按捺下心绪追问现下关键:“你还未说为何帮我?你知破阵之法,是吗?”
“别急,这事儿说来话长,这会儿我且长话短说。几万年前人界有一大能,以阵为道,此法灵气耗损颇多。”
“她想出秘法,将灵气不引入自身,而导入法器中,从而以宝入阵。”
“世上安有两全法,自此大能便需承担任何以此法开启阵法的代价。”
女声幽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便是那位大能。所以我帮你,是为了我自己,安心了吗?”
何施点了点脑袋。
女声偷笑了下,暗想这小呆子还是这么好骗,清了清嗓子开口引导:“凡阵,必有阵眼,即入局和出局的联系。”
“你且仔细想想,这个阵,最有可能成为阵法钥匙的——”
“是谁?”
须臾,何施骤然醍醐灌顶。
她自入阵以来,灵魂一直依附于木知身上,从未能离开她百米之外,所以,她要离开阵法应该与木知有关系。
与木知身上的什么有关呢?
她得以逃脱困于束缚的之前,吸收到了木知体内没出现过的情感。
所以,脱阵的关键,也是情吗?
“你猜得不错。”
一道半虚半实的白色人形物突然出现在了木知的身后,敷上了她的影子,只有何施能看见。
“阵法依托阵眼开启,苗疆那帮人只会使蛊,好不容易想了个阴损法子起阵,遇上我,”
何施明明看不清这位高人的相貌,可也被她大言不惭的语气唬住。
料想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定是有几分真本事,又提起几分精神围观。
“算他们倒霉!”
话音一落,那道白光竟是直直冲进了木知胸腔。
木知身影一晃,再直起身来,气势大变,威严压人。
原想上前搀扶木知的奚言收回了手,语气冷淡到能结起一层冰渣:“你是谁?”
顶着木知面容的神秘女子微微一笑:“一个倾囊相助的好心人。”
奚言眉目微沉,紧盯对面的女子,只见她双手一挥,他感到脑袋一阵晕眩。
不多时,他,离魂了。
刹那,奚言回头望向还笔直站立的自个身影,眯起眼来。
“去寻求你要的真相吧。”
他听见那女子开口。
“他”没有言语,只是朝“木知”行了个礼,朝外走去。
奚言本想留下探探这冒牌货的底细,可随着“他”的离去,他也不自控地紧随其后。
府外,奚言看着顶着自己躯壳的人吩咐身旁的小侍从:“约苏侍郎到天香楼一聚。”
像,太像了,假如不是他自己游离于身躯之外,看着那些他惯有的小动作和措辞习惯,恐怕连他自个也会分不清真假。
如果说占据了木知身体的是孤魂野鬼,那在他体内的,会是木知吗?
抱着变得越发迷茫不清的疑惑,奚言加快速度跟上去。
— 天香楼 二楼雅阁 —
小二低眉顺眼地给三人依次上了茶,不时微拾眼帘偷偷打量着客人。
锦衣华服但面容阴鸷的男子,行为举止十足十的贵气横生,应当是三人中的主导。
坐在中间面容娇俏的少女明显与位于她右侧的男子更亲密些,与左侧那位中间的间隔大得能再挤下两个人。
只是既然如此,为何不让那位位于她右侧面容阴鸷的男子位于中位呢。
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谈事时一般默认中位即主位,这三人之中,却是那女子坐了这位子。
小二按下心绪,再瞧了瞧疏离于另外二者的男子,他面目温和,手上没有像另一位一样有着厚厚的茧,只是垂眸盯着握着的茶杯里逐渐上来清澈的茶水看,无端给人冷冰冰的观感。
倒完茶,小二笑吟吟、低眉顺眼地按照惯例来上一句:“客人慢用,有事嘱咐就是。”
随后加快步伐出了这包间的门,冲门外守着的随从笑了笑,就赶忙又忙乎其它客人去了。
包间内,一片寂静持续了很久。
良久,少女终于朝着左侧方开了口:“事情一切顺利吗?”
浮于空中的奚言一下子提起心来,他尚未确定那是不是木知。
再说,哪怕她是,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让她卷入这场风波的心思。
哪怕,这场事件的开端源自于她。
他看见“自己”的手摩挲着杯壁,沉闷着发出一声嗯。
苏念听了后挺直的脊背一下子松垮下来,她喝了口茶水后感慨道:“君子戒的重归笔坛不知道会引起多大风浪。”
在他们谈话期间,奚言没放过 “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明确看到,在苏念说出木知笔名的那刻,“他”终于将目光放在了苏念身上,开始打量。
“君子戒,确实是个好名。”
最右侧的男子终于开口,惹来苏念开怀一笑:“玄郎,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那道旨意落实后,要封个最大的女官给她。”
男子无奈地看着她: “你对她,倒比你自个还上心,这事在我耳边说过百八十遍了。”
他将她捞近自己,困于臂膀之下,喂了她些小食,幽幽开口:“再来一遍,我耳朵就真要生茧了。”
被桎梏在男子臂弯中的苏念突然正色起来,推开了男子的手,朝他行了个君臣礼,语气严肃:“圣上,我知您如今仍在开创女学上有所顾虑,但臣在此请令,不出三年,君子戒,会让您看到女子”
她抬起眼来,无所畏惧地望进年轻帝王幽深的眸:“亦向往太学。”
傅诀将苏念扶起,让她坐好,拾起茶杯徐徐吹气,好掩住神色:“我自是信得过你,再不济,我总不可能信不过奚”
帝王的未出口的话语止于“奚言”洒落的茶水之前,只见他像失了魂一样喃喃自语:“女学,女学好啊,女学……”
室内寂静一片,就连漂浮在空中的奚言也只顾看着“木知”,只觉心中酸涩难言。
一场以情作饵开篇的局,钓的是他那才华横溢却被困后宅的妻。
苏念执手,圣上为引,他亦作棋,诱她入局。
为的,到底是哪颗迷茫没有归途的心。
相识相知相守相恋相爱,一幕又一幕徘徊于脑海,恍惚间,他轻飘飘的魂体好似终于有了重量,压得他喘不上气。
意识清醒的瞬间,入眼是床榻上木知亲手系上的金链,外间的仆从听见了声响,小心翼翼地过来伺候他:“主子,水已打来了,您现今用还是?”
“先放着。”他揉了揉太阳穴,嘶哑着声询问:“今个,有什么大事吗?”
仆从原先利落干活的手脚一顿,思索着轻言细语地交代道: “当下百姓们都在议论圣上要开立女学一事,听闻请来的讲师是许久未出山的君子戒。”
“圣上言,学堂出的女学子,过了科举就算过了明面,只要不婚嫁,便可入朝为官……”
仆从在自家主子泪眼婆娑中咽下了剩下的话,悄然离去。
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极而泣。
君子戒的笔名源自《论语·季氏》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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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直教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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