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婷的指甲在键盘边缘划了道浅痕。
不是故意的。只是盯着屏幕上 “方案需优化” 那行红色批注太久，指尖发僵，落下去时没控制好力道。塑料键盘的磨砂面被刮出半透明的印子，像道没流血的伤口 —— 和她此刻的心情很像，钝钝的，却持续地疼。
她往后靠在办公椅上，椅面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这是间租在写字楼 23 层的小工作室，总共才三个工位，今天另外两个同事提前走了，只剩她一个人对着电脑。窗外的天早就黑透了，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晕出片模糊的霓虹，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墙上像片单薄的纸。
桌角的面包袋还敞着口。是昨天在楼下便利店买的全麦款，标签上的 “全麦” 两个字被她的指腹蹭得发毛。她抓起面包咬了一大口，干硬的麦麸在舌尖划出道涩味，第三口下去时，牙齿突然磕到块发硬的边 —— 是昨天剩下的硬 crust，像块冻了很久的石头。
“啧。” 她没忍住啧了声，把那块硬边吐在纸巾上。
创业六个月，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这样对付晚饭了。最早还会点份正经外卖，后来发现加班到深夜是常态，热菜热汤送到手里也变了温，索性改成便利店的即食食品，至少不用等，也不用担心浪费。
玻璃门被叩响时，她正含着那口没嚼烂的面包，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囤粮的仓鼠。
“婉婷工作室的？”
男生的声音裹着外面的湿气飘进来，清清爽爽的，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带着点雨后天晴的透亮。张婉婷抬头，视线穿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看见陈砚站在门廊下。
他穿的蓝灰色制服袖口卷到了小臂，露出的皮肤沾着星星点点的雨水，指节红得像被冷水泡过的樱桃。手里的麻辣烫袋子用透明胶带十字交叉缠了两圈，显然是怕汤洒出来 —— 她之前收到过一次洒了汤的外卖，后来每次点这家，备注里都会加句 “麻烦多缠圈胶带”，没想到他记住了。
张婉婷起身开门，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她今天穿的是件浅灰色西装外套，里面只搭了件薄衬衫，为了见客户特意穿的，现在却觉得这层布料像张纸，根本挡不住夜里的寒气。
“刚给你打电话没人接。” 陈砚把餐盒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很轻的一下触碰，像片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扫过皮肤。他的指腹带着点薄茧，应该是长期握电动车把手磨出来的，却意外地很暖，和他身上的寒气完全不同。张婉婷的指尖缩了缩，接过餐盒时才发现，他的手比她的大一圈，能把整个餐盒底都托住。
“抱歉，没听见。” 她往后退了半步，让他能看清门内的景象，“进来等？外面雨大。”
“不了，还有两单没送。” 陈砚往后缩了缩脚，脚跟在瓷砖上蹭出半寸水渍，“店家说今天送麻辣烫送纸巾，我放袋子里了。” 他说话时眼睛没看她，盯着自己的鞋尖，那里沾着片干枯的梧桐叶，不知道是从哪条街带过来的。
张婉婷低头看了眼餐盒袋。除了餐盒和一包纸巾，袋底还垫了块硬纸板，边缘被雨水浸得发皱 —— 是他特意找的，怕汤汁把袋子泡漏。她刚要道谢，手指突然触到袋底还有个硬邦邦的小东西，圆滚滚的，裹在薄薄的塑料里。
“这是？” 她捏了捏那个小东西。
陈砚的耳尖突然红了。“哦，那个 ——” 他挠了挠后脑勺，制服领口的扣子松了颗，露出点锁骨的轮廓，“是奶糖。我姐说吃甜的能开心点，刚才在楼下便利店顺手买的。”
他说得很快，像在解释什么，指尖在制服口袋里蜷了蜷，把那句 “看你总点这家麻辣烫，猜你可能爱吃甜的” 咽了回去。
张婉婷把那颗糖捏在手里。是颗透明包装的奶糖，上面印着只举着爱心的小熊，熊耳朵的位置被他攥得有点皱，还沾着点潮湿的水汽。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三个月没吃过这种小零食了。不是买不起，是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思 —— 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方案、客户、现金流填满了，连味觉都好像跟着钝了，忘了甜是什么味道。
“谢谢。” 她把糖塞进西装口袋，布料贴着掌心，能感受到那颗小小的圆滚。
“不客气。” 陈砚往后退了步，雨衣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串小水花，“对了，你备注的‘多放蔬菜少麻少辣’，我跟店家说了，他们给加了点娃娃菜。”
张婉婷愣了下。她确实改了备注，但那是今天下午临时改的，因为早上见客户时喝了太多浓茶，嗓子有点发紧。没想到他真的注意到了。
“麻烦你了。”
“不麻烦。” 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两道浅弧，睫毛上还沾着点雨珠，像落了两颗碎星星，“那我先走了，你趁热吃。”
他转身走向停在楼道口的电动车时，张婉婷才发现车筐里插着把黑伞，伞柄上挂着个晴天娃娃，蓝白相间的布裙在雨里轻轻晃。车座下方的储物格里，露出半本包着牛皮纸的书脊，边角被雨水浸得发卷，能隐约看到 “城市” 两个字。
是本关于城市的书？她有点好奇。
电动车发动时发出阵轻微的嗡鸣，陈砚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的转角。张婉婷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直到那点尾灯的红光彻底融进雨里，才关上门。
办公桌上的电脑还亮着，方案里的红色批注依然刺眼。但她没像刚才那样觉得烦躁了。
她把麻辣烫的盒子拆开，热气带着汤底的香气漫出来，里面果然多了不少娃娃菜，嫩生生地浸在汤里。她又摸出那颗奶糖，剥开透明的糖纸 —— 是草莓味的，糖体晶莹剔透，在灯光下像块小小的红宝石。
甜意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张婉婷忽然眨了眨眼。
不是那种齁人的甜，是淡淡的、带着点果酸的甜，像刚摘下来的草莓，在口腔里慢慢化开。她嚼着糖，拿起筷子夹了片娃娃菜，汤底的鲜混着奶糖的甜，居然意外地和谐。
她忽然想起陈砚松掉的那颗纽扣，想起他沾着梧桐叶的鞋尖，想起他说 “我姐说吃甜的能开心点” 时发红的耳尖。这个比她小几岁的男生，像阵带着雨水的风，突然闯进她被工作填满的世界，留下颗小小的糖，和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吃完麻辣烫，她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又把那张印着小熊的糖纸抚平，折成个小方块。办公桌的抽屉里有个旧笔记本，是她创业第一天买的，封面印着 “婉婷工作室” 的 logo。她翻开笔记本，在 “3 月 15 日方案修改” 的条目旁，添了行小字：
收到第 56 单麻辣烫，附赠草莓奶糖一颗。糖纸边缘有个小缺口，像被人用指甲掐过。
写完，她把糖纸夹在笔记本里，合上时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窗外的雨还在下，但敲在玻璃上的声音好像没那么刺耳了，反而有点像温柔的鼓点。
张婉婷重新坐回电脑前，指尖悬在键盘上。这次，她没再盯着 “方案需优化” 那行字发呆，而是点开了新的文档。
或许，可以试试换个思路？就像陈砚说的，吃点甜的，说不定真的能开心点。她想。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口袋里的那颗奶糖还在，隔着布料传来点微弱的存在感。她敲下第一行字时，忽然觉得肩膀没那么沉了 —— 好像那颗小小的糖，真的在她心里化开了点什么，把那些攒了很久的疲惫，都融成了浅浅的甜。
楼道里，陈砚刚发动电动车，手机就响了。是系统提示新订单，地址就在隔壁写字楼。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时，指尖触到张皱巴巴的便利贴 —— 是早上从工作室门口捡到的，上面用钢笔写着 “客户嫌 logo 太硬，需柔和化”，字迹有力，末尾却画了个小小的哭脸。
他刚才送糖时，其实是想把这张便利贴还给她的。但看到她接过糖时眼里的光，又突然没敢拿出来。
“算了。” 他小声嘀咕了句，拧动车把，电动车的尾灯在雨里划出道红色的弧线，“下次送单再还吧。”
雨还在下，但他觉得好像没那么冷了。车筐里的书被他用塑料袋裹了两层，是本《城市社会学》，今天送单路过旧书店时刚买的。他摸了摸书脊，心里忽然有点期待下次送单 —— 或许可以问问她，觉得这座城市里，最温暖的地方是哪里。
说不定，她会说是 23 层的这间小工作室？或者，是楼下那家卖全麦面包的便利店？
陈砚的嘴角忍不住又弯了弯，电动车在雨里跑得更快了，像要去赴个甜甜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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