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婷合上笔记本时,指尖在 “第 56 单” 那行字上停顿了两秒。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片菱形的亮斑,像块被人遗忘的薄荷糖。她把那本夹着奶糖纸的旧笔记本塞进抽屉,金属锁扣发出轻响 —— 这是她创业后养成的习惯,每天睡前都要把当天的事记下来,像是给忙碌的日子打个小结。
手机在桌面上震了震,是助理发来的消息:“张总,明天上午十点的客户会议,我把资料发你邮箱了。” 后面跟着个加油的表情。
她点开邮件快速浏览,客户是家做社区养老的企业,需求里提到 “要结合城市老年人的生活习惯”。张婉婷揉了揉太阳穴,指尖在 “城市老年人” 几个字上敲了敲 —— 这方面她不太熟,或许该找本相关的书看看。
凌晨一点半,她锁好工作室的门,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身后依次熄灭,像串被风吹灭的灯笼。电梯在 12 楼停下时,她对着镜面整理了下微乱的头发,镜中的人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还是挺直了脊背 —— 这是她从大学实习时就养成的习惯,再累也要体面地走出办公楼。
写字楼大厅的玻璃门半开着,保安大叔趴在前台打盹,桌上的搪瓷杯里还剩小半杯茶,茶叶沉在杯底像片蜷缩的叶子。张婉婷放轻脚步走出大门,晚风带着雨后的潮气扑面而来,吹得她下意识裹紧了西装外套。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断断续续的读书声。
“…… 社会分层是指社会成员、社会群体因社会资源占有不同而产生的层化或差异现象……”
声音是从街角的路灯下传来的,清清爽爽的,像被露水浸过的竹笛。张婉婷顺着声音望去,看见陈砚正靠在电动车旁背书,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没穿制服外套,只穿着件蓝灰色的短袖,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线条很干净。电动车前筐里的外卖箱被挪到了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本绿色封面的书,书脊上 “城市社会学” 几个字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 社会资源包括经济资源、文化资源、社会关系资源等……”
他背书时会轻轻晃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节拍,像在给这些枯燥的理论打节奏。有风吹过,把 “社会分层” 四个字送到张婉婷耳边,她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客户需求,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陈砚似乎察觉到有人,背书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看见张婉婷时眼睛瞪了瞪,像只被惊动的小鹿,慌忙把手里的书往背包里塞。
“张、张小姐?” 他的指尖在背包拉链上顿了顿,拉链齿卡着书页边缘,半天没拉上。
张婉婷走过去时,发现他耳尖红得厉害,比昨天送外卖时还要红,像被路灯烤过的樱桃。“还没下班?” 她指了指他脚边的外卖箱,箱子侧面贴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马克笔写着 “今日目标:30 单”。
“嗯,刚送完最后一单。” 他终于把书塞进背包,帆布被书脊顶出个明显的尖角,像只揣了松果的松鼠,“趁等接单的间隙,背会儿书。”
“考研究生?” 张婉婷的目光落在那个鼓囊囊的背包上,刚才露出的 “城市社会学” 几个字还在眼前晃。她大学时辅修过社会学,对这本教材有点印象,是本出了名难啃的书。
“是。” 陈砚的手指在背包带子上绕了圈,“想考本市的大学,社会学专业。” 他说话时会下意识地攥紧背包带,指节泛白,像是在强调这个决定的重要性。
张婉婷注意到他的帆布鞋鞋尖有处磨损,露出点浅色的布料,却刷得很干净,鞋带系成整齐的蝴蝶结。她忽然想起自己读大学时,为了攒钱买专业书,也曾在周末去做兼职,发传单发到手指发红,却还是把攒下的钱小心翼翼地塞进书本夹页里。
“挺厉害的。” 她由衷地说。边送外卖边备考,需要的不仅是毅力,还有能在奔波中沉下心的定力。
陈砚的耳尖更红了,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半块干燥的台阶:“还行吧,就是有点难。” 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在积水里荡开圈涟漪,“主要是想提升下自己,以后能找份更稳定的工作。”
“社会学挺好的。” 张婉婷想起刚才看到的客户需求,“我明天要见个做社区养老的客户,正愁不懂老年人的生活习惯呢。”
“这个我知道!” 陈砚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我送单时接触过很多老人,他们其实很需要陪伴,但又怕给子女添麻烦。有个王奶奶跟我说,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收废品的师傅路过,能跟她说句话。”
他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个小本子,不是那种精致的笔记本,而是用 A4 纸裁成的小本子,边角用订书机订在一起。“我把他们说的话都记下来了。” 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些简单的插画 —— 王奶奶家的老座钟、李爷爷养的鹦鹉、张阿姨种在阳台的月季。
张婉婷看着那幅月季插画,花瓣被画得圆滚滚的,像颗颗饱满的草莓。“你画得很好。”
“随便画的。” 他把本子合上,纸页间夹着的书签掉了出来 —— 是张外卖单的边角,上面用钢笔写着 “社会分层” 几个字,字迹娟秀,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这是?” 她捡起书签。
“看书时遇到不懂的词,就记在上面,送单间隙查。” 陈砚接过书签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指腹,像片羽毛扫过,“这个‘社会分层’我琢磨了好几天,还是不太懂。”
张婉婷想起刚才听到的背书声,忽然笑了:“其实就是不同的人因为拥有的资源不同,生活状态也会不同。就像你送外卖时,有的客户住在高档小区,有的住在老胡同,但大家都会需要外卖,需要被关心。”
陈砚愣住了,眼睛眨了眨,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心里亮了。“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低头看着书签上的字,又抬头看她,目光里带着点崇拜,“张小姐,你懂得真多。”
“我大学辅修过社会学。” 她从包里拿出瓶矿泉水递给他,是早上没喝完的,还带着点凉意,“这个给你,背书渴了可以喝。”
他接过水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像触电似的缩了缩,却把水瓶握得很紧。“谢谢张小姐,我还没给你钱。” 他伸手去摸口袋,动作急得差点把背包带扯掉。
“不用了。” 张婉婷摆摆手,“就当是谢谢你给我讲的社区故事。” 她看了眼手机,“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收工吧。”
“好。” 陈砚点点头,看着她转身走向公交站,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张小姐!”
张婉婷回过头,月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层碎银。
“那个‘社会分层’,” 他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瓶身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我明天再好好琢磨下,说不定能给你提供点思路!”
她笑着点头:“好啊,我等着你的见解。”
公交到站时,张婉婷回头望了眼街角。陈砚已经重新靠在路灯下,这次没再背书,而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手指在瓶身上轻轻画着圈,像在研究什么宝贝。帆布背包被他抱在怀里,那个被书脊顶出的尖角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个藏不住的小秘密。
公交车驶过街角时,她从车窗里看见陈砚跨上了电动车。车筐里的晴天娃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背包稳稳地固定在身后,像驮着整个星空在前行。
张婉婷靠在车窗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忽然想起他画的那朵月季。或许明天见客户时,可以提提 “让老年人有话可说” 这个点 —— 毕竟,能让人心安的,从来都不只是物质上的富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晚安表情。张婉婷回了个笑脸,然后点开搜索框,输入了 “城市社会学 社区养老” 几个字。
车窗外的路灯次第向后退去,像串被拉长的省略号。她看着屏幕上跳出的书籍推荐,忽然觉得明天的会议,好像没那么难了。而那个背着考研资料的外卖员,和他背包里的那本《城市社会学》,像是给她的生活打开了扇小小的窗,让她在奔波的间隙,看到了片不一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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