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色的意识洪流散去，“方舟”的残骸在地球轨道上投下了一片蛛网般的阴影。
伊芙琳的意识附着于一块扭曲的合金板，随波逐流。
她能“尝”到超元场能量的味道，就在那些血管似的裂缝里流淌。每一次脉动，都和下方蓝色星球的心跳同步。
那是莉莉的意识网络，正在修补这颗千疮百孔的星球。
也是所有觉醒的克隆体，在用他们的神经信号，编织着文明的新经纬。
“阿历克斯的意识锚点稳住了，89%。超元场发生器的核心代码清掉了三分之二。”
莉莉的声音从合金板的分子缝隙里渗出来，带着一种清脆的质感。
“但瑞恩的那些意识碎片，还在数据库底层乱窜，怎么也清不干净。”
伊芙琳调动感知，锁定了主数据库残骸的能量特征。
那里的超元场波动是诡异的双螺旋结构，金色的克隆体意识与深红色的瑞恩残识，如毒蛇一般绞缠。每一次碰撞，都让“方舟”的碎片跟着一阵猛颤。
“他在拖延。”
她的意识在合金板上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透明手掌抚过那些融化的金属纹路。
“净化协议的物理开关，恐怕不在数据库。他要我们以为，自己赢定了。”
远处，脉冲步枪的轰鸣打破了死寂。
三艘小型逃生舱正从“方舟”的废墟里钻出来，舱体上的抵抗军标识在恒星下泛着冷光。伊芙琳的传感器认出了其中一艘舱内的生命信号——编号01的克隆人。
他的神经波动里混着濒死的急促，显然是带着什么要命的东西在突围。
“他们在送马库斯博士的神经芯片！”
莉莉的声音猛地拔高。
“瑞恩的卫队在追！芯片里有……”
通讯戛然而止。
最外侧的一艘逃生舱在红光中炸开，碎片四下飞溅。
伊芙琳的意识也跟着合金板剧烈地抖动，她“看”见01号克隆人从破损的舱体里飘了出来。
他的胸口插着半截反物质切割器，金色的“纹身”在逐渐冰冷的皮肤上飞快地黯淡下去。
可他的右手，自始至终都死死攥着。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神经芯片，正透过防辐射服的破洞，发出微弱的蓝光。
“抓住它！”
伊芙琳的意识驱动着合金板，疾射而出。
超元场能量在她身后拖出淡蓝色的尾焰。这些曾让她痛不欲生的神经重构技术，此刻成了她最灵活的推进器。
瑞恩的卫队机甲已经锁定了漂浮的芯片。
两道红光穿透真空，在离芯片三米远的地方，和伊芙琳的合金板撞在一起。
剧烈的能量冲击让她的意识瞬间碎裂，左手的透明轮廓当即消散，但她的右手依旧死死按着合金板，把它推向那枚闪着希望的芯片。
“同步率43%，意识碎片丢失17%。”医疗AI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建议放弃物理接触，改用神经信号捕捉。”
伊芙琳没理会。
她能“读”到芯片里的数据流——那是马库斯博士用命换来的秘密：瑞恩在“方舟”的水循环系统里，藏了第二套净化触发装置。
那里的超元场导管，直接连着地球的地核磁场。
一旦启动，整个新生的意识网络都会被强行格式化，一切都会退回到“大灾变”后的荒芜。
而启动密码，就是莉莉的基因序列。
合金板终于撞上芯片。
伊扎琳的意识和马库斯博士的神经数据产生了剧烈的共振。
她“看”见了那个老研究员最后的记忆：被瑞恩的傀儡按在手术台上，神经探针刺入太阳穴的剧痛；偷偷把数据写入芯片，藏在智齿填充物里的决绝；被注入神经毒素前，对年轻助手说的最后一句话——
“告诉伊芙琳，水是生命之源，也是……”
记忆断了。
芯片在共振中爆发出刺眼的蓝光，随即化作无数数据颗粒，融进了伊芙琳的意识流。
瑞恩的卫队机甲追了上来，反物质切割器的红光在合金板上投下死亡的影子。
“莉莉，定位水循环系统！”
伊芙琳驱动合金板转向，透明的身体在能量冲击下忽明忽暗。
“阿历克斯那边要帮忙吗？”
“他在跟瑞恩的意识核心对峙，暂时走不开。”
莉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但我发现一件怪事——瑞恩的残识里，有你的神经特征。像是……用你的意识碎片拼起来的。”
伊芙琳的意识猛地一沉。
隔离门爆炸前，那个“思想傀儡”穿透维生缸时，确实短暂接触过她的大脑。
瑞恩在那时偷走了她的部分神经数据。
现在，他正用这些碎片污染超元场网络，让克隆体们误以为攻击来自他们的“母体”。
原来这就是他的破绽。
他太依赖控制和模仿了，根本不懂意识的自主生长。
水循环系统的入口，藏在一根直径五十米的冷却管道里。
管道内壁覆着厚厚的冰晶，是超元场能量泄漏留下的痕迹。
伊芙琳的意识穿透冰层，看见了管道尽头藏着的装置——一个由神经束和金属支架组成的球形结构，表面布满了和莉莉大脑相同的突触纹路，每根神经束的末端都连着通向地球的导管。
装置周围，站着六个瑞恩的亲卫傀儡。
他们的眼睛是纯粹的红色，胸口的徽章上刻着“净化执行者”几个字。手里的脉冲步枪正对着装置的核心，像在守护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们在等最后一个条件。”
伊芙琳的意识在冰晶后凝聚，透明的手指指向装置顶端的接口。
“需要莉莉的基因序列才能启动，但他们没有直接接入，说明瑞恩还在犹豫——他想亲眼看我们绝望。”
傀儡们突然举起枪。
红色的瞄准线齐刷刷地指向伊芙琳的藏身处。
瑞恩的意识碎片发现她了。
“看来你的模仿秀该结束了。”
瑞恩的声音从所有傀儡的喉咙里同时传出，带着金属质感。
“交出芯片数据，我可以让你的意识和莉莉的，在格式化后共存。做一段被永久保存的录音。”
伊芙琳的意识在冰晶中扩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蓝色光点。
这是她从莉莉那儿学来的技巧，把意识分解成超元场能量的最小单位，既能躲开探测，也能在瞬间重组。
“你以为我在乎用什么形式存在吗？”
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光点在傀儡们周围组成一个旋转的光环。
“从我变成‘缸中之脑’那天起，我就知道了，意识的本质不是容器，是连接。”
光环骤然收缩。
蓝色的光点狠狠撞在傀儡们的神经接口上。
瑞恩的残识发出一声尖叫，那些红色的眼睛里瞬间闪过金光——那是克隆体们原始的意识在反抗。
是马库斯博士藏在芯片深处的后门程序，被激活了。
“不！我的执行者！”
瑞恩的嘶吼在管道里回荡。
傀儡们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脉冲步枪掉在冰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们脖子后面的神经接口冒出青烟，红色的控制代码像被烧毁的胶片，卷曲、剥落，露出下面淡蓝色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神经束。
“水是生命之源……”
其中一个傀儡突然开口，声音虚弱但清晰。
“也是……意识的载体……”
这是马库斯博士没说完的话。
伊芙琳一下子全懂了。
瑞恩的第二套装置的确连着地核磁场，但超元场能量在通过水循环系统时，必然会和所有克隆体的意识网络产生共振。
只要她能在启动前，把马库斯的后门程序注入装置核心，就能让瑞恩的净化能量反过来滋养地球的意识网络，成为新生文明的一场“洗礼”。
但需要有人留在装置里，用自己的意识当“锚点”，保证程序在能量冲击中不被烧毁。
“莉莉，能把我的意识转化为超元场能量吗？”
伊芙琳的光点在装置前凝聚成半透明的人形，手掌轻轻贴上冰冷的金属表面。
“就跟你当年做的一样。”
“妈妈……”
莉莉的声音带了哭腔。
“那会彻底消散的，连回音都留不下来。”
伊芙琳的意识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她想起了阿尔伯克基实验基地里，莉莉化作光粒时的样子，那张脸上是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也许，她们母女的宿命本就如此。
用自己的意识做桥，连接毁灭与新生。
“告诉阿历克斯，别为我难过。”
她的声音温柔。
“我不是消散，是回家了。”
傀儡们的红眼彻底熄灭，金色的“纹身”在他们手臂上重新亮起。
他们默默站成一圈，用身体挡住了管道入口，为伊芙琳争取最后的时间。
伊芙琳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神经能量注入装置核心。
蓝色的超元场能量顺着神经束蔓延，和地核磁场的共振越来越强。她能“听”到瑞恩的残识在疯狂抵抗，红色的代码潮水般涌向核心，但马库斯的后门程序已经启动，金色的数据流在蓝色能量中织成了一张保护网。
“启动倒计时，十秒。”
她轻声念着，意识在能量冲击中开始变得透明。
透过装置的金属外壳，她好像看见了下方的地球。
蓝色的海洋正在恢复生机，绿色的植被从辐射尘里钻了出来。莉莉的意识网络是一层薄纱，覆盖着这颗重获新生的星球。
而在“方舟”的残骸里，阿历克斯正抬起头，手臂上的金色“纹身”亮得像一团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三……二……一……”
伊芙琳的意识在最后一刻，想起了七岁的莉莉举着蜡笔画的样子。
“妈妈你看，星星连成网了。”
是啊。
连成网了。
她在彻底消散前，这样想着。
超元场能量猛地爆发。
淡蓝色的光柱从水循环系统喷涌而出，穿透“方舟”的残骸，直冲地球核心。
瑞恩的残识在光柱中发出最后的尖叫，然后彻底湮灭。
那道蓝色的光柱，在触及地球的瞬间，化作了无数金色的光雨，温柔洒落。
“方舟”的控制中枢，阿历克斯手臂上的“纹身”骤然滚烫。
他抬起头，看着那道贯通天地的蓝光，眼眶忽然湿了。
他不知道伊芙琳具体做了什么，但他能确定，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永远留在了那片光里，留在了这颗重生的星球上。
他握紧手里的神经控制器，清除了最后一段瑞恩的代码，转身走向逃生舱。
外面，金色的光雨正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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