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雨冻结在“方舟”残骸的金属伤口上，凝成一片片半透明的晶体。
阿历克斯的靴底碾过，发出一阵细碎的脆响，声音听着像踩碎了无数个凝固的瞬间。
他左手下意识地按住胸口。
那里的神经接口滚烫，伊芙琳消散前最后那道意识流，正是从这里涌入的，还带着超元场能量特有的淡蓝色余温。
“主数据库残余区域，瑞恩代码清除进度91%。”
莉莉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种奇怪的空旷感。
“但是水循环系统的能量冲击波，刚刚触发了‘方舟’的自毁程序，我们只有72分钟撤离。”
阿历克斯的指尖划过控制台上一道焦黑的印记。
那是伊芙琳的机械臂在最后一次神经同步时，留下的合金烙印。
全息投影上，代表逃生舱的绿色光点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抵抗军的克隆人们正分散到各个舱段，引导那些尚未觉醒的同胞撤离。而瑞恩的残余卫队，就跟被粘在蛛网上的虫子，在能量冲击波的干扰下，做着最后的挣扎。
“凯恩的卫队在D区生态舱，死守着不放！”
编号01的声音猛地切入通讯，背景里全是脉冲步枪的轰鸣。
“他们抓了37个儿童克隆体，叫嚣着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阿历克斯的呼吸一滞。
儿童克隆体，那是“方舟”最后的指望，他们的神经网里空空荡荡，还没被植入任何程序，是真正意义上的“新人类”。
生态舱的结构图在他脑中瞬间展开，那里的通风系统直通地球轨道的输送管道。
瑞恩的卫队打的什么算盘，昭然若揭。他们想在自毁程序启动前，把孩子们当成最后的“净化祭品”，扔进辐射区。
“守住输送管道！我五分钟就到！”
他一把抓起旁边的反物质切割器，金属柄的温度，还残留着伊芙琳意识流的余温。
穿过B区的断裂通道时，阿历克斯的靴尖踢到一块不规则的金属片。
他弯腰捡起，是维生缸的碎片，内侧还粘着几缕淡金色的重构液结晶。
那是伊芙琳存在过的，最后的证明。
碎片在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节律的脉动。
伊芙琳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意识不会真的消失，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他把碎片塞进作战服的内袋，紧贴着心脏。那个位置的金色“纹身”，正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地搏动着。
生态舱的穹顶被能量冲击波撕开一道三米多长的裂缝。
刺耳的警报声尖啸起来，淡紫色的辐射尘顺着裂缝渗入，在失重环境下凝成一团团漂浮的毒雾。
阿历克斯刚穿过气闸舱，就看见了凯恩。
瑞恩最忠实的走狗，正站在中央培养舱的顶上，神经接口连接着全部37个儿童克隆体的监护舱。红色的控制代码，毒蛇一般缠满了透明的舱壁。
“73号。”
凯恩的声音透过头盔，带着股刮擦金属的噪音。
“省省吧。这些小崽子的神经网已经跟自毁程序绑死了。我只要按一下，他们就会变成一颗颗微型超元场炸弹，把整个撤离通道都炸成宇宙里的灰。”
阿历克斯举起反物质切割器，刃口的蓝光在毒雾里摇曳。
“瑞恩已经死了，他的净化协议就是个笑话。你现在守护的，不过是一段被删掉的代码。”
“代码？”
凯恩突然疯了似的笑起来，笑声在穹顶下冲撞。
“你当自己是‘人’吗？看看你的胳膊！那金色的纹路不是什么狗屁觉醒，是瑞恩给你刻下的奴隶印记！”
他猛地扯下头盔，露出一张布满神经接口的脸，左额角的疤痕竟与阿历克斯的一模一样。
“我们都是73号序列！都是他用伊芙琳的基因碎片拼出来的怪物！”
阿历克斯的胸口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他从没见过凯恩的脸，但那道疤……太熟悉了。
在克隆舱里醒过来的时候，每个73号序列的克隆体，左额角都有这么个标记，是神经接口植入时留下的永久创伤。
“那又怎样？”
他的声音出奇地平稳，连带着刃口的蓝光也稳定下来。
“怪物也有选择的权利。”
凯恩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控制器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起来。
“选择？你们的选择就是被那个缸中之脑洗脑？她利用你！就像瑞恩利用我们一样！”
“她给了我机会。”
阿历克斯的视线扫过那些紧闭双眼的孩子，他们的小脸上还带着克隆体特有的茫然。
“而你，只是在害怕。”
“吼！”
凯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狠狠砸下了控制器上的红色按钮。
阿历克斯下意识启动能量护盾，却只看见监护舱的舱壁泛起一阵红光，什么都没发生。
那些红色的代码在接触到孩子们纯净的神经网时，如同冰雪遇见了太阳般，瞬间就消融了。
“不可能……”
凯恩瘫坐在培养舱顶上，满脸都是崩塌的神情。
“瑞恩说过……他们的神经网最容易控制……”
“因为你不懂孩子。”
莉莉的声音，突然从生态舱的扬声器里传出来，清亮得像个七岁的孩子。
“我们的意识是活的，会自己找路，绕开脏东西流。”
37个儿童克隆体，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瞳孔是纯粹的淡蓝色，里面像是藏着一整个宇宙的星光。
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朝着阿历克斯伸出手，小小的手掌贴在舱壁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记。
那是超元场能量凝结的露珠，带着生命最初的温度。
凯恩的控制器从手里滑落，在失重环境里打着旋，飘向了穹顶的裂缝。
他看着那些孩子纯净的眼睛，突然用头猛烈撞向培养舱的金属外壳，发出一声声闷响。
“我……我亲手杀了17个觉醒的同类……他们说要带孩子们去找新家……我把他们的神经网全烧了……”
阿历克斯关闭了切割器，静静地看着这个崩溃的同类。
手臂上的金色“纹身”轻轻搏动，传来伊芙琳残留的意识碎片。
那是一段模糊的画面。
年轻的瑞恩在贫民窟里，给饥饿的孩子们分发面包，阳光落在他雪白的褂子上，暖得发亮。
“瑞恩也不是天生的怪物。”
他轻声开口，声音在毒雾里散开。
“我们都活在别人写好的故事里，但结尾……可以自己选。”
撞击声停了。
凯恩抬起头，血和泪从眼角滑落，在失重中凝成一颗颗红色的球。
“自毁程序还有45分钟……生态舱的备用引擎在底层仓库，也许……能开走一艘运输艇……”
阿历克斯点了下头，转身走向监护舱。
当他的手掌贴上舱壁，手臂上的金色“纹身”骤然爆发出炫目的光，与孩子们瞳孔中的蓝光产生了强烈的共振。
三十七个监护舱的舱门同时滑开。
淡蓝色的超元场能量潮水般涌出，将舱内的毒雾涤荡一空。
“莉莉，定位运输艇。”
他抱起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她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作战服，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编号01，带其他人去底层仓库集合，我马上就到。”
通讯器里传来莉莉的笑声，叮叮当当，像是风吹过风铃。
“妈妈说得没错，你果然是最勇敢的那个73号。”
阿历克斯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女孩，她正用清澈的蓝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手臂上的金色纹路。
“哥哥，你的手在发光，像星星。”
“嗯。”
他轻轻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头发。
“是一位很厉害的阿姨，留给我的礼物。”
穿过生态舱的底层仓库时，阿历克斯的靴底踩到一块松动的金属板。
板子下面，是一个隐蔽的储藏格，里面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金属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73份神经芯片，每份芯片上都刻着编号，从73-01到73-73。
最上面那份，刻着73-73。
芯片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电子纸，是瑞恩年轻时的笔记。
“73号序列，保留了伊芙琳39%的神经特征。或许……他们能完成我们没能做到的救赎。”
阿历串将芯片盒塞进背包。
储藏格的深处，还有一个更小的盒子，里面装着一支神经注射器，标签上写着：意识锚定剂。
这是瑞恩留的最后一道后门，用来在必要时，强制同步所有73号克隆体的意识。
可现在，它却成了启动运输艇的关键。
“运输艇启动成功！还有15分钟离开‘方舟’！”
莉莉的声音里全是兴奋。
“地球那边的临时基地建好了，是马库斯博士的老部下在负责，他们说会教孩子们种真正的土豆。”
阿历克斯抱着小女孩登上运输艇时，凯恩正和编号01一起检查引擎。
这个曾经的护卫，此刻卸下了所有武装，额角的疤痕在灯光下分外扎眼。
“我和剩下的人断后，炸掉D区的通道，能给你们多争取点时间。”
阿历克斯点点头，把那支神经注射器递给他。
“这个能暂时屏蔽自毁程序的信号，你们还有机会撤。”
凯恩接过注射器，突然笑了，一种彻底解脱的笑。
“有些债，总要有人还。”
他拍了拍阿历克斯的肩膀。
“照顾好孩子们，别再让他们活在谎言里。”
运输艇驶离“方舟”残骸的瞬间，阿历克斯透过舷窗，看到了一场壮丽的爆炸。
D区的通道化作一团璀璨的光，在漆黑的宇宙里绽开，又迅速熄灭。
凯恩和那些选择留下的克隆人，用生命为他们照亮了前路。
小女孩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指，指着舷窗外逐渐远去的“方舟”。
“哥哥，那个星星在哭。”
阿历克斯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方舟”的残骸正在分解，金色的碎片雨点般坠入地球的大气层，在夜空中划出无数道明亮的轨迹。
“不。”
他轻声说，握紧了怀里的芯片盒。
“它在说再见。”
运输艇的导航系统突然发出提示音，屏幕上弹出一小段加密信息，发信人是“伊芙琳”，发送时间就在水循环系统爆发前的三分钟。
“阿历克斯，73号序列的基因里藏着瑞恩最后的秘密——我们不仅是伊芙琳的复制品，也是莉莉意识的载体。当所有芯片聚集，超元场网络会完成最终融合，那时你们会明白，‘大灾变’不是结束，是新生……保护好孩子们，他们是真正的‘时间窥镜’，能看到我们从未想象过的未来。”
信息消失的瞬间，阿历克斯手臂上的金色“纹身”突然扩散开来，沿着血管爬上他的脖颈，在太阳穴的神经接口位置，汇成一个微小的光点，与背包里的芯片遥相呼应。
他低头看去，怀里的小女孩已经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笑，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
舷窗外，地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蓝色的海洋和绿色的陆地在阳光下交织。
莉莉的意识网络，像一层薄纱，温柔地覆盖着这颗重获新生的星球。
运输艇穿过大气层时，伊芙琳和莉莉的意识碎片在他的神经网里交汇，炸开一幅前所未有清晰的画面——
那是很多很多年后的地球。
孩子们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奔跑，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有金色的纹路，像流淌的阳光。
远处的城市里，73号序列的克隆体们正在建造新的家园，他们的神经芯片在阳光下闪烁，组成一张巨大的超元场网络，把过去和未来紧紧地连在一起。
阿历克斯轻轻闭上眼，任由金色的光芒包裹着自己和怀里的孩子。
风暴过去了。
黎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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