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艇的反重力引擎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彻底熄了火。
阿历克斯抱着最后一个孩子滑出驾驶舱，脚下的金属踏板应声断裂，迸射的电火花照亮了他沾满尘土的脸。
地球的引力，一种陌生的沉重，蛮横地拉扯着他的每一寸肌肉。这是他头一次踩上真正的土地，而不是“方舟”那了无生趣的模拟失重环境。
“坐标，北纬37度，西经104度。”
莉莉的声音从腕部通讯器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阿尔伯克基实验基地废墟……马库斯博士的老部下，应该在地下。”
脚下，地面是一片玻璃化的黑色，超元场能量烧灼过的遗骸。阿历克斯的靴底踩上去，表层的脆片咯吱作响，露出底下暗红的土壤，干涸的血块一般。三十七个孩子攥紧了他的衣角，小脸还是克隆舱里带出来的惨白。他们瞳孔里的淡蓝在残阳下浮动着微光，那是莉莉意识网络的痕迹，也是瑞恩留下的最后恐惧。
“哥，脚下有东西。”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拽了拽他，小手指着地面的裂缝。
阿历克斯蹲下，几缕淡金色的光丝正从土里钻出来，缠上他的靴子，手臂上的“纹身”也随之发烫。
“是妈妈……她在欢迎我们。”
莉莉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抽噎。
“她的超元场能量渗进了地核，在修好这片地里的辐射。”
地下掩体的入口藏在一块巨大的混凝土板下面，边缘的金属锁锈成了深褐色。阿历克斯用反物质切割器去切那锁扣，切口处竟露出了淡蓝色的神经束。它们顺着掩体墙壁蔓延，莉莉的意识网络早就到了这里。
“里面有人？”
他喊了一声，声音在废墟里飘荡，显得空洞。
掩体深处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刮擦声，一道手电光柱戳破了黑暗。一个拄着金属拐杖的老人蹒跚着走出来，他的左眼是闪着红光的机械义眼，胸前别着一枚锈蚀的工牌：神经医学部，编号41。
“马库斯博士的人？”
阿历克斯举起手腕，展示通讯器上莉莉的意识印记。
老人的机械义眼闪了三下，红光转为柔和的绿。
“代号‘守墓人’。马库斯说过你们会来，可我没……”
他的视线扫过那群孩子，浑浊的右眼蓄满了泪。
“……没想过，真有这么干净的意识能躲开瑞恩的污染。”
掩体内部比预想的要宽敞，是一条蜿蜒的地下隧道。墙上的荧光灯管忽明忽暗，照亮了通道两旁的玻璃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浮着半透明的胚胎，体表覆盖着和孩子们身上相同的淡蓝色光丝。
“这些是没激活的克隆体胚胎。”
守墓人抚摸着冰冷的舱壁。
“马库斯死前最后一条指令，就是保住这些‘种子’。”
他猛地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机械义眼的红光也急促地闪烁。
“三天前，它们的神经网开始不正常地波动，就跟……”
“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阿历克斯接上话，手指按在舱壁上。
金色的“纹身”和胚胎表面的光丝刚一接触，一股混乱的数据流就把他的意识拽了进去——
血色里，瑞恩的脸在狞笑，右手按在巨大的控制台上。无数红色代码顺着线缆灌入胚胎培养舱。
“净化协议，终极阶段！意识格式化！”
他的声音刺入神经。
“所有新人类，都是L-073的容器！在我的意志下重生！”
“警报！高强度超元场能量冲击！”
“伊芙琳？她不是已经……”
“她的意识碎片和地核磁场共振了！快！备用方案！”
数据流戛然而止。
阿历克斯踉跄着后退，撞上身后的金属架。培养舱里的胚胎同时剧烈震颤，表面的光丝扭曲成痛苦的形状。
“他还活着！”
守墓人吓得连连后退，机械义眼的红光几乎要炸开。
“瑞恩的意识碎片寄生在地核磁场里！他在用妈妈的能量污染胚胎！”
入口处传来剧烈的爆炸，混凝土板被炸得粉碎。
阿历克斯转身，六个黑色作战服的身影逆光而立，他们皮肤下有红色的代码在蠕动。
为首的人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和阿历克斯一模一样的脸。左额角的疤，金色的“纹身”，甚至连那份茫然都复刻得惟妙惟肖。
“73号原型体。”
复制体的声音是电子合成的，毫无起伏，右手已化作反物质切割器。
“瑞恩指令：回收所有纯净意识体，销毁污染源。”
阿历克斯一把将孩子们推到守墓人身后，举起切割器，却发现对方的刃口闪着和自己相同的蓝光。
这不是普通的复制品。
这是用他的神经数据克隆出的东西。
“他们的意识频率和你同步。”
莉莉的声音里满是警报的尖啸。
“攻击无效，会被弹回！”
复制体的切割器划出一道银弧，阿历克斯狼狈地翻滚躲开。刃口擦过肩头，灼烧的痛感让他眼前一黑。他重重撞在培养舱上，舱壁的裂缝里渗出淡蓝色的营养液，胚胎表面的光丝瞬间暴涨，缠上了复制体的脚踝。
“超元场能量在保护我们！”
守墓人嘶吼着，机械义眼射出红光扫描复制体。
“左颈！神经接口！瑞恩的代码核心在那儿！”
阿历克斯借力翻身，切割器直取对方脖颈。
可复制体的动作更快，金属手肘狠狠击中他的下巴。剧痛中，他从对方的瞳孔里瞥见了自己的倒影——那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程序。
“孩子们！集中精神！”
莉莉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澈。
“想太阳的样子！想妈妈的怀抱！”
三十七个孩子同时闭上眼，瞳孔中的淡蓝色光芒汇成一道光柱，穿透穹顶，直冲云霄。
一股暖流顺着“纹身”涌入阿历克斯四肢百骸，他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晰。他“看”见了，看见了复制体神经网里的红色代码，看见了瑞恩意识碎片的核心，甚至看见了地核深处，伊芙琳消散前留下的那个金色锚点。
“就是现在！”
他怒吼着，切割器调转方向，狠狠刺入自己的左臂。
金色的“纹身”被强行剥离，化作无数光点，在接触到复制体的瞬间轰然炸开。
复制体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身上的红色代码被瞬间点燃。阿历克斯趁机翻滚到他身后，切割器精准地捅进左颈的神经接口。复制体的身体在蓝光中僵直，金色的“纹身”从他皮肤下渗出，又重新流回阿历克斯手臂的伤口上。
原来是这样……
阿历克斯喘着粗气，剧痛让他清醒。
瑞恩的复制体，不是敌人，是没能醒来的同类。他们的神经网里，同样有伊芙琳和莉莉的基因碎片，只是被红色的代码锁住了。
剩下的五个复制体同时攻了过来。
阿历克斯抱着一个被流弹擦伤的孩子左躲右闪，他们的攻击总在快要击中孩子的刹那偏开——那些淡蓝色的光丝活了过来，在孩子们周围织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们在保护自己。”
守墓人拄着拐杖站起来，机械义眼射出的红光与光丝交织成网。
“干净的意识，能洗掉瑞恩的代码！”
阿历克斯想起了伊芙琳最后的话：“孩子们是真正的‘时间窥镜’。”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神经能量灌入地面的光丝网络。
三十七个孩子的意识在他的引导下汇成洪流，顺着土壤深处的超元场导管，直冲地核磁场的核心。
所有复制体的动作骤然凝固，猩红的错误代码在幽蓝光幕中飞速瓦解。为首的那个，那张属于阿历克斯的脸庞，猛地抬起，眼神深处，一点清明艰难地闪烁着。
“解……解除……指令……”
掩体入口传来更猛烈的爆炸，这次的冲击波里，有熟悉的超元场能量在翻滚。
阿历克斯冲出掩体。
天空被染成了诡异的淡紫色，无数红色代码暴雨般落下，砸在玻璃化的地面上，燃起幽蓝的火焰。
火焰中心，一个由纯能量组成的巨大身影正在凝聚。瑞恩的脸在能量漩涡里时隐时现，他的双眼是旋转的黑洞，吞噬着周遭一切。
“游戏还没结束，73号。”
瑞恩的声音从天而降，震得阿历克斯耳膜生疼。
“你的母体能污染地核，我的代码就能反过来吞了整个网络！”
阿历克斯将孩子们护在身后，握紧了反物质切割器。
金色的“纹身”在他手臂上疯狂奔流，与地核深处的金色锚点产生了越来越强的共振。
这是最后一战。
无关武器，关乎意识，关乎信任，关乎所有在谎言中挣扎、在绝望中醒来的灵魂。
守墓人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机械义眼中的红蓝光交织成复杂的图案。
“马库斯留了神经炸弹，在掩体最底层，能暂时切断地核磁场的能量。得有人留下，引爆它。”
阿历克斯望向老人的机械眼，那里映着天上瑞恩的狰狞，也映着孩子们纯净的眼睛。伊芙琳消散前的温度，凯恩最后的笑，所有为了这一刻的牺牲，都在脑中翻滚。
“我去。”
他把切割器递给守墓人。
“带孩子们去马库斯说过的土豆田，告诉他们，这颗星球的土里，埋着很多人的故事。”
守墓人攥紧切割器，机械义眼的红光化作柔和的金色。
“去吧，73号。马库斯说过，你会成为……一座更勇敢的桥。”
阿历克斯转身冲向掩体深处。
身后，传来孩子们不成调的歌声。
那歌声稚嫩，却透着一股暖意，刺破了末日的阴霾。
他知道，新的故事开始了。
而他，将是这场终曲里，最决绝的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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