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缸里的冷却液炸开了锅，细密的泡沫疯狂上涌。
伊芙琳的“视野”彻底花了，扭曲成一条条光带。
时间窥镜启动的能量冲击，让她的视神经接口产生了棱镜效应——穹顶外的地球碎成七色光斑，阿历克斯那张惊慌的脸也叠成了无数鬼影。
“同步率掉到68%了！再这么下去你的神经就烧废了！”
阿历克斯的声音从水底闷闷地传来，混着气泡破裂的杂音。
他那只方舟标配的机械义肢，远不如伊芙琳的定制款灵活，此刻正死死攥着控制台的紧急制动杆。
可操纵杆上的红灯亮得扎眼，完全锁死了。
伊芙琳调动全部的运动皮层信号，想让自己的机械臂去帮他。
但那些合金关节彻底僵住，每动一下，神经驳接点就一阵灼痛。
时间窥镜在抽干她的神经能量，就和三十年前那场实验抽干莉莉的命一个德行。
“有人劫了系统。”伊芙琳的合成音撕裂开，全是毛刺，“不是瑞恩，他没这个权限。”
全息投影上，代表时间轴的绿光带正以几何级数加速跳动。
原本设在“大灾变”前0.7秒的锚点疯了似的往后跳，不受控制地朝历史的无底洞里栽。
1987年的超新星爆发，化作一团紫光擦过。
中世纪黑死病时期的拉丁语祷词从背景辐射里渗了出来。
她甚至闻到一股浓烈的硫磺味——是那颗砸死恐龙的陨石烧起来的味道。
时间窥镜的防护协议正在崩溃，所有时代的信息碎片都在往她脑子里倒灌。
“找到干扰源了！”
阿历克斯的额头狠狠撞在悬浮的控制台上，渗出的血珠在失重环境里凝成一颗红球。
“从‘方舟’B区的废弃农业舱发来的！军方加密频道！”
伊芙琳的视觉皮层猛地炸开一片白光。
等意识艰难地重新对焦，她发现自己站在阿尔伯克基实验基地的主控室里。
三十年前的阳光穿过厚重的防辐射玻璃，在地上切出清晰的菱形。
光斑边缘，年轻的自己——那时的双手还完好无损——正小心翼翼地把莉莉的头发样本放进低温储存盒。
“妈妈，他们说今天要做‘星星实验’。”
全息投影里，七岁的莉莉举着一张蜡笔画，纸上是个长满眼睛的金色圆球。
“老师说那是能实现愿望的魔法。”
现实中的维生缸剧烈震颤，血红的警报灯将伊芙琳的神经活动图谱染得通红。
她想尖叫，想让过去的自己毁掉那个盒子，但喉咙里只能挤出合成器的电流杂音。
语言中枢，已经被时间碎片冲垮了。
“博士！您的海马体在溶解！”阿历克斯的声音突然清晰得吓人，“我要切断能源了！”
伊芙琳猛地夺回了意识。
她的机械臂挣脱束缚，一拳砸在控制台侧面的物理开关上。
时间窥镜的嗡鸣戛然而止，倒灌的历史碎片被瞬间抽空，只剩下耳鸣般的余响。
全息投影恢复正常，伊芙琳看见自己的神经图谱上布满了黑色的空洞，那是被时间能量烧毁的区域。
而在图谱边缘，一串新出现的脉冲信号，和农业舱的干扰频率完全一致。
“别关。”她的合成音里全是金属刮擦的噪音，“把干扰信号倒进备用缓存，用‘逆熵算法’解析。”
阿历克斯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
“那会让重构液的稳定性下降40%！您昨晚才刚神经崩溃过……”
“我心里有数。”
伊芙琳的机械臂调出农业舱的结构图。
那是“方舟”最老的模块之一，据说还留着大灾变前的土样。
但在她能看到的图纸里，三号储藏室的标注被涂成了纯黑，边缘隐约能看到“超元场”几个字。
阿历克斯咬了咬牙，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得飞快。
干扰信号被剥成无数代码，在全息投影上聚成一个不断变化的三维模型。
起初只是一片噪点，可随着逆熵算法的深入，模型慢慢凝聚成一张网，一张神经突触构成的网。
“这是……”阿历克斯的呼吸都停了，“某种生物识别系统？”
伊芙琳的“视线”锁定在网状结构的核心。
那儿有个不停闪烁的节点，波动频率和她视网膜上残留的红色信号源一模一样。
两把能开同一扇门的钥匙。
“不是识别系统，是开关。”
她的机械臂指向模型中最细的那根分支。
“农业舱里有个‘时间锚点’，连着大灾变时的信号源。有人在三十年前就埋下了这个东西。”
维生缸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红色的“神经溶解”警告覆盖了整个投影，伊芙琳的视野里开始出现雪花。
重构液的pH值正在急剧下降，酸性物质在腐蚀她大脑表面的保护鞘。
“我就说会这样！”
阿历克斯扑到维生系统控制台前，往注入端口里怼进三支中和剂。
“您的血脑屏障模拟系统出漏洞了，再下去……”
“再下去，我们就能知道真相了。”
伊芙琳打断他。
机械臂从噪点中捕捉到一帧隐藏的图像：农业舱三号储藏室内部，布满了和时间窥镜一样的神经接口。
在那些接口正中央，悬浮着一个玻璃容器。
里面的东西让阿历克斯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是半颗大脑。
苍白的灰质上还连着几根神经束，垂死章鱼的触须一般。
容器壁的标签上，字迹依稀可辨：“Subject L-073，存活状态：休眠。”
“L……是莉莉。”伊芙琳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现卡顿，“073是她的生日，七月三号。”
阿历克斯的脸比纸还白。
“不可能……莉莉小姐当年才七岁，而且所有记录都说……”
“所有记录都是假的。”
伊芙琳调出三十年前的实验日志。
泛黄的电子纸页面上，有一行被激光抹去，却还残留着荧光反应的字。
“次级实验体L-073，超元场兼容性92%，建议保留神经组织样本。”
她的机械臂不受控地抖了起来，维生缸里的液体掀起一场微型风暴。
她不是唯一的“缸中之脑”。
那个她以为早就化成灰的女儿，正用同样荒诞的方式，在“方舟”的另一头睡着。
“重构液pH值稳定在6.8。”阿历克斯突然报出数据，手指还停在中和剂的注射钮上，“但您的杏仁核活跃度超标了，这会引……”
幻觉扑面而来。
这次是农业舱的储藏室，玻璃容器里的半颗大脑睁开了眼睛。
是莉莉的眼睛，浅褐色的虹膜上有颗心形的胎记。
伊芙琳想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机械臂正死死掐住阿历克斯的脖子，冰冷的合金指尖已经陷进年轻人颈后的皮肤。
“博士！”
阿历克斯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双手徒劳地扒着她的手腕。
“神经毒素！重构液被污染了！”
伊芙琳猛地松手。
阿历克斯软塌塌地飘向舱顶，脖子后面留下四个渗血的凹痕。
维生缸的检测报告跳了出来：重构液中含有微量神经毒素，和农业舱通风系统的成分一致。
“他们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伊芙琳的机械臂攥成拳，合金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先用莉莉引我上钩，再用毒素控制我，最后让你这个‘目击证人’去委员会举报我精神失常。”
阿历克斯捂着脖子飘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您怎么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人？瑞恩指挥官找过我，说只要我提供您滥用窥镜的证据，就把我调去生态循环部。”
伊芙琳调出一段录音。
是刚才幻觉发作前，她的备用传感器捕捉到的——阿历克斯悄悄往她的维生系统里打了第四支中和剂，剂量足以抵消三倍的神经毒素。
“因为你刚刚有机会弄死我。”她的合成音柔和了一点，“我掐着你的时候，你的手就悬在紧急制动杆上，三厘米都不到。”
阿历克斯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忽然笑了。
“我奶奶总说，疯子和天才的区别，是天才知道自己在发疯。您显然知道。”
他飘到全息投影前，调出农业舱的通风管道图。
“要进三号储藏室，最好的路是……”
“走废水处理管道。”伊芙琳接话。
机械臂在图上划出一条红线。
“那里的辐射屏蔽最弱，神经信号干扰器的效果会打折扣。”
维生缸突然轻轻一震。
不是重构液，是整个“方舟”都在震。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撞空间站的外壳。
观察窗外，死寂的地球轨道上，出现了一串移动的光点，直奔“方舟”而来。
“陨石雨？”
阿历克斯紧张地调整观测镜头。
伊芙琳的“视线”穿透光点，捕捉到辐射尘后面的轮廓。
三艘小型飞船，外壳上的标志和“方舟”委员会的徽章一模一样。
“不是陨石。”
她的机械臂指向光点的轨迹。
“是瑞恩的私人卫队。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储藏室的秘密。”
阿历克斯的手悬在警报钮上。
“要通知安全部门吗？”
“安全部门就是他们的人。”
伊芙琳调出时间窥镜的备用能源方案。
“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毁了农业舱的所有数据，当什么都没发生；要么……”
她的合成音顿了一下，机械臂转向维生缸侧面的一根红色拉杆。
那是紧急神经连接装置，能把她的意识直接接入“方舟”主网络，代价是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至少四十八小时。
“要么，我潜入主网络，找到激活莉莉的方法。”
伊芙琳的“目光”再次投向地球，那颗死亡星球的表面，有几处辐射尘正在异常地流动，像有东西在地下醒了。
“而且我有预感，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阿历克斯看着她，突然挺直了脊梁。
“我去废水管道。”
他扯下白大褂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应急注射端口，还有端口旁一个暗红色的纹身，是某种复杂的电路图。
“您需要有人在物理层面掩护，以防网络入侵被拦下来。”
维生缸的液体再次泛起泡沫，这次是伊芙琳的神经活动产生了愉悦的波动。
她的机械臂伸出，和阿历克斯的手轻轻一碰。
合金与血肉的碰撞，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发出一声脆响。
“备用能源只能撑九十分钟。”她的合成音里透着一股暖意，“别迟到。”
阿历克斯点头，转身飘向紧急出口。
他身后，伊芙琳拉下了红色拉杆。
意识被抽离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农业舱的方向。
那里的半颗大脑，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阿历克斯手臂上那枚暗红色的纹身，第一次灼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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