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苏常来到了南市,和我合租住在一起,新北市的家则是苏遇在住。安乐开了自己的餐厅,因为老板娘长得可爱,菜品的口味很独特,有很多客流量。小付在安南第三医院担任脑神经科室主治医师。我参与一些数学研究,几年里评选上了教授,留校任教。苏常入职了一家科技公司的财务部,晋升很顺利。
只是苏常变得很健忘。
“祝晏,我的手链放哪了?”
“祝晏,什么东西烧焦了能不能帮我看看?”
“我忘了关火……对不起……”
“祝晏,我做饭的时候别让我做别的事情!我怕我忘了……”
一字字,一句句,都让我想起高二那年。坠落的身影、粉色和红色。这一切就像梦魇,我从心底里认定自己是罪人。如果我没有把护身符拿出来,它就不会被抢走、不会被丢出去,苏常就不会因为这件事落下病根。
如此心惊胆战的人生是我自作自受。
第二天,周末。
清晨,我听到房间外叮叮哐哐的声音,惊得起身。我立刻就清醒了,打开房门,循着声音走向客厅。苏常在自言自语,我走近听清了内容。
“祝晏,今天会下雨吗?”
我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看天气预报,说:“不会。”
“好。”
苏常还没换衣服,正要开门出去。我连忙上前拉住她,牵着她回房间。她好像感觉不到我在拉着她,只是走着,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一边走着,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脸上是从前那一副淡淡的表情。
“今天是牛奶夹心面包。”
“什么牛奶夹心?”我的心脏慌张地在胸腔四处逃窜。
“我昨晚熬夜刷题,现在快困死了。”
“苏常,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可苏常不回应我,依然自顾自地说道。
“哦,那走吧。”
我跟着苏常的话,才想起来,这好像是高中的时候,我们上学常有的对话。莫名地想,我突然到,这会不会就是……
恶化的征兆。
我打电话给刚好在南市出差的苏遇和安乐,他们过来之后,也对苏常说了很久的话。但苏常似乎沉浸在幻觉里,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为所动。她似乎只把我们当做幻觉里的NPC。直到她脑内的剧情似乎进行到当时抢护身符的时候。
“祝晏!你……”
“苏常,怎么了?”我问道。
“祝晏,掉下去了……”她大概没有想回应我。
这段幻觉,和实际发生过的事情不同,这或许是突破口。于是我和他们尝试成为苏常幻觉里的NPC,让“苏常去医院看看祝晏”,借机带她去医院。
安乐说:“苏常,你要不要去看看?”
苏遇说:“苏常,你和祝晏关系最好,你替我们去医院看看他怎么样。”
我说:“苏常,走吧。”
我们说:“苏常,走吧。”
于是借着这样的理由,我给苏常披了件外套,我们带她去了医院。一路上,她都在颤抖。幻觉里我坠楼给她的冲击,大概和我当年目睹她的坠落是一样的吧。
“病人出现了脑部损伤,可能会出现记忆错乱、幻觉等情况,家属要尽量陪在身边。幻觉状态下的病人,行为很难预测。如果因为看护不当造成二次伤害,很有可能会加重病情。”我默默听着小付的话,安乐坐在苏常旁边,苏遇站在窗口眺望。“医院这边建议住院,医生护士的看护会更能保证病人的安全。”
“没事医生,我们不住院。”苏遇转过身走到医生面前,“我妹妹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嗯……患者目前没有特别严重的恶化。如果选择不住院,那家属一定要做好陪护。记忆的跳跃可能会导致昏迷,静养一会儿就好。如果是强刺激导致的昏迷,立刻送医。”
小付说完,走出了病房。一旁的病床上,苏常的记忆似乎回到小学,时不时挠一挠插着输液针的右手,安乐急急忙忙地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被子里。
“祝晏,我们聊聊。”苏遇揽住我的肩膀,出了病房。
病房外,消毒水的味道轻了不少。他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个靠着椅背,一个往前撑着大腿。
“为什么不住院呢,遇哥?”我问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苏遇往前,和我同一个姿势。
“常常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离婚了。其实原因,不只是我和她讲的那些。她大概告诉过你,我的父亲家暴母亲、对我妹妹不好、剥夺我母亲的自由……但其实还有一个。不过,虽然不是决定性原因吧。
“大概常常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吃坏肚子,积食去了医院,刚好看见了苏徐。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苏徐为什么和母亲离婚,在家里看到过他的照片。我和母亲在窗口给她挂号,她在长椅上等我们。
“她看到了苏徐……和一个女人。大概是看到了爸爸,她跑上去和他相认,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我听到了动静,就转过头去看,看到常常和苏徐,我冲上去扶起她,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是苏徐的外遇对象,现在也是他的老婆,那天他陪那个女人去产检。
“苏徐破口大骂,母亲也冲了过来,和他们对骂。围观的群众一开始也只是看个热闹,直到知道了苏徐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之后,也开始帮我们说话。他们看没人帮他们,就匆匆离开,去产检了。那天本就不舒服的常常吐了,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其实,只是想要爸爸的关心而已。
“从那以后,常常再也不愿意去医院,生了病也只是去家附近的诊所,诊所里的叔叔阿姨慢慢和她熟络,大家都很喜欢她。
“她后来问起我,母亲为什么和苏徐离婚,我也没有告诉她苏徐有外遇这件事。”
我听完之后,点点头,同意了不住院。
在医院挂完点滴后,我花了些钱请了个护工,脾气好,做事清楚。护工知道苏常的特殊情况,也很有耐心。苏常总把护工阿姨和理了短发的安乐认成妈妈,但她们也陪她演着戏。
她的记忆力有许多关于我的部分,尽管她一直在和幻觉里的我对话,但如果我回应的话语被她偶尔听到呢?所以我也试图用实际中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让苏常发现不对劲,回到现实——比如所谓的手工大赛。但很显然,苏常对自己的幻觉深信不疑。直到我提起手链,她的眼神才清明些,但随后又陷入昏迷和下一段记忆。我不能再这样刺激她了。所以我叮嘱苏常身边的人,保护身处幻觉中的她,不能让她做出有危险的事。
这几个月里,她的记忆从高中到小学,跳跃到大学,再到毕业后,最后一次是初中——我生日的那几天,毫无章法地错乱。为了配合,有些日子里我不得已留在门外,和她发信息对话。但渐渐的,和现实相通。
那些天我其实一直在家,苏遇在她的记忆里是“回了家”,所以他要装作这里是他新北市的家,安乐则扮演者许如雨阿姨。她冒着雨下楼捡石头,我跟着下去了。我给她打着伞,回去后在门外等着。实际上,我不知道做手链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始终不知道。等到了时间后,敲响自己家的门。
可为什么,连生日地点在哪里都忘记了?为什么这样也察觉不出异样?可毕竟,现在的她如同把从前的人生重新过一遍,走向一个不同的选择。如果当时,我们的选择真的是这样,会不会走向不同的未来?
如果当初,坠楼的是我就好了。
如果当初,护身符没有被林凛发现就好了。
如果当初,母亲没走就好了。
如果当初,我和她不是朋友就好了。
……
我又过了一次难忘的生日,唯一一份礼物是苏常的第二串手链。苏遇是在模仿当年,他承诺会给我补一份。
苏常再次昏迷,这次大概不再是因为记忆的跳跃了,于是我们带着苏常去了医院。小付知道苏常一定是又受了刺激,在进到病房之前瞪了我一眼。
“我希望这次不是你主动刺激她的。”
一个晚上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小付忙得脚不沾地,我也没再打扰他。检查结束之后,小付说苏常目前没有生命危险,让我们陪在苏常旁边。等她醒过来之后去叫他,他要看看检查结果有没有其他异常。苏常一直这样睡到第二天下午,这次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接着才慢慢地想起来了,也想起来她这几个月的所有事情。
“患者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这次来前有什么刺激吗?”
“可能是昨天晚上……”
“祝晏先生,您收到手链后是什么反应?”
被小付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叫名字还真有点不习惯。
“总之是和她的记忆不一样的反应。”
“这几天时间,常常的记忆停留在初一给祝晏过生日那几天。她给祝晏送了手绳,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嗯,那大概没错了。不过这次患者也算是暂时脱离了记忆跳跃的幻觉情况,但是幻觉和记忆错乱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家属要注意病人的情况,这边还是建议住院治疗。一个是医护人员能保证病人的安全,另一个是……”我摇了摇头,做出了选择。“好吧,家属要做好陪护,有情况随时联系医院。”
之后,我跟着小付出来办手续,也聊了聊苏常的事情。
“祝晏,你真的想好了吗?苏常的情况如果不住院治疗,真的有可能会出事的。”
“我至少得尊重她的意愿。难得清醒的时候,我还是希望她按照自己的心愿做事。”
……
过了一会,小付叹了口气,拿起签了字的单子,递给我,说道:“那我也只能尊重你们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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