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雨格外大，第一次看到新北市的白天是墨一样的黑色。我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上看雨点砸向地面，高空落下的浅色雨幕给城市的景观一层晕染，无色的雨水此刻有了颜色。暴雨和台风上了岸，给沿海的新北市不小的影响，极端天气的到来让这座城市安静了一些时日。昨天和今天都停了课，天气预报带来明天也许会好转的消息，我并不是很相信。
毕竟天气预报之前告诉我，今天是晴天。
“噗。”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那么夸张，我倒是收到了台风预警。”
“我今天出门的计划全泡汤了。”我闷闷地回答，“你还回不来，我的东西还在你那边。”
苏遇在电话里笑着，说道：“明天回来，你要我带什么？”
我注视着雨幕坠落，有些出神。大概过了几十秒，我才意识到这时该发出声音的，微微笑开了，说：“我那些手工材料，能找到吗？帮我带回来。”
“好哦。”接着传来一阵翻找盒子发出的碰撞声音，“好像……啊，找到了。我明天给你带回来哦。”
“嗯，谢谢哥。”
挂掉电话，坐到书桌前，打算开始做读书笔记的作业，房门被敲响了。
“常常，”是妈妈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进！”我喊了一声，门打开了。
“这大暴雨估计要下个两三天了，”她的眉头深深皱着，走进来摸了摸我的头，“你好好待在家里，我出去一趟。”
“这么大的雨，您出去干什么？”
“前两天把你和你哥的衣服送去干洗，今天得拿回来了。”她边说边走出房门。
“注意安全——”我象征性地喊了一声。
我戴上耳机，在手机里播放自己的歌单，但雨声无孔不入地冲击我的耳膜。
我讨厌大暴雨。
明天7月21日，是祝晏的生日。本打算今天去给祝晏挑礼物的，可不巧，台风也在这时候来了。这时候网购也来不及，只能祈祷明天哥哥回得来，能赶在晚上庆祝之前做完礼物送给他。
祝晏正经过的第一个生日，我一定要好好为他庆祝，准备一个用心的礼物。
“叩叩叩。”妈妈走时忘了关我的房间门，大门传来的敲击声一清二楚。
妈妈没那么快回来吧？
我走到玄关，将眼睛贴近猫眼，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他的头发滴着水，有些狼狈。
“祝晏？”我的眼睛从猫眼上移开，打开了大门。“你怎么过来了？”
哥哥高中以后，我们也搬了家，不再和祝晏家离得近。因此在上学之余，我们不经常到对方家里写作业了。今天大暴雨，他更应该待在家里才对，怎么会有闲情来我家？他的头发没有全湿透，但裤脚和外套下摆都有明显的水痕。伞立在一旁的地上，伞柄没有收起来，伞骨似乎断了一根，尼龙布不正常地凸起。
“嗯……今天早上去买书，出来的时候雨太大了，回不去。”说着，他拿起地上的伞，我把拖鞋放在他面前。“你看，走路走一半，伞坏了。想着你家在附近，就过来避难。”
看他换好拖鞋直起身子，我边把他的书包从他背上拿下来，拉开拉链。我倒要看看什么书要这个时候买。
《高等数学》。
“哈？不是？大哥你看得懂啊？”我从书包里拿出这本书，封皮对着祝晏。他点点头，把书和包都拿了回去。
不是？这我学个毛啊。
怀着“祝晏将在不远将来成为数学人才”的悲痛心情，我回房间拿了作业，带着祝晏去书房写作业。书房和以前的有很大不同，三面墙的书柜分给了我和哥哥两个人。当然，哥哥的书更多一些。偶尔祝晏的家里人在外地出差时他才会来我这里，也是在书房一起学习。
祝晏把书包背带挂在椅背上，坐下后，拿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你哪来的？”
“小姑送的生日礼物。”
“你直接说班主任，我不会嫉妒你。”
“哦。”他顿了顿，打开电脑的动作没停，一直盯着屏幕。“班主任送的。”
有病。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门外隐约传来钥匙开门和放东西的声音。
“常常，我回来了。”妈妈穿着拖鞋，发出的脚步声比较轻。应该是看到我的房间没有人，又往书房这里走了。她看到祝晏坐在我旁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啊，小晏也在啊，怎么这天气还过来找苏常呀？”
“出来买书伞坏了，刚好在咱家附近。”我替祝晏回答了。
“好，好。正好差不多饭点了，我去做饭，小晏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到那时雨应该会小些。”
“好的，谢谢阿姨。”
这家伙怎么一点不推辞。
“那待会让常常送你去车站啊。”妈妈的表情有些奇怪，有点咬牙切齿，又有些恶趣味。
晚饭时候，妈妈和祝晏相谈甚欢。而我埋头扒饭，食物的味道有些变化，很合我胃口，妈妈的厨艺进步得真快。吃完饭，我就坐在沙发上，等祝晏吃完后送他回去。
“苏常，”祝晏应该是吃完了，把筷子放在碗沿上，下了桌。“明天我来你家过生日。”
我没提出什么异议，他的生日他说了算。我看着他收拾完，一起走到玄关。拿起那把战损的雨伞，又拿了一把家里的备用伞，递给祝晏。
“喏，这把你先用，顺便明天带来还给我。”
他接过那把好伞，看了看另外一把。
“哦，我送你的时候顺路附近的店修一下。”我说着，拿起伞收好，和祝晏一起出了门。
雨声小了。
“这样一会儿我回去应该不用撑伞了。”我轻松道。
到了车站，车刚好来，雨也差不多停了。不过看着远方墨色的云，估计下一场暴雨又要到来了。匆忙道别过后，飞奔把伞送去修理，再回到家。
倾盆大雨又下了来。
第二天一早，天依旧阴阴的。哥哥回来了，找了个袋子装着我的盒子。
我双手接过袋子，回了房间。
我把门关上，走到书桌前，拿出盒子，翻找需要的材料。
但好像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收集的小石头呢？”我皱着眉挠了挠头，“我什么时候用完的？奇怪了。”
我抬眼望向窗外，雨才开始下起来。想起家附近的某个角落似乎有鹅卵石，小、不规则，却光滑。清洗一番再稍微打磨下，用颜料上色，大概可以用。
祝晏晚上过来，我还有时间。
趁着雨还细密的时候，雨丝轻飘飘地落在衣服、皮肤、头发上也只是细小的一个水珠，像是在被滋润着。我懒得和家人打招呼便出了门，走时也没有带伞，只是披了件有帽子的外套，想着顺便把送去修的伞拿回来。我戴上帽子，在草丛里找我要的东西，最后也算是找到了几个可以用的石头。在脑中构想了一下，呈现的效果大概会好看。我把石头揣进口袋，去取了伞，回了家。
“啊，常常，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一进家门，哥哥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我身前，表情很紧张。
“找材料。”我边换鞋边说。
“什么材料要出去找，箱子里没有吗？”
“用完了。”我把伞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告诉哥哥祝晏来了之后把伞给他，带着石头回了房间。
之前量过祝晏手腕的大小，但是现在正在青春期，小孩生长得快，要做一个能调节大小的，才能一直带着。
“完成了。”
把手链对着台灯的光照了照，大概没有什么瑕疵。虽然不是精雕细琢，但也花了几个小时。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六点，祝晏应该快到了。窗外依旧阴沉，也许雨还未停，只是细得我已看不清，抑或者是时候已晚才导致的天光黯淡。
我把手链装进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盒里，走出房门，哥哥正好也从房间里走出来。
“常常，今天是祝晏生日，你不过去吗？”他睡眼惺忪，似乎是刚睡醒。看来是课业繁忙太劳神伤心，否则按他以前的习惯，是不会午睡的。
“他会过来。”我走出去，把礼物盒放在茶几上，走到客厅，哥哥也跟着我走出来。
此时，门铃响了。我走到门口，想着应该是祝晏来了，就开了门。今天的他很不一样，换了一身青春气息的衬衫和休闲裤，和平常非黑即白的阴暗穿搭截然不同。
给他拿了双拖鞋，走回客厅。妈妈做好了饭菜，我们四个人坐在饭桌上谈天说地——当然，大部分是妈妈、哥哥和祝晏在聊。吃过了饭，我们把餐桌收拾收拾，拿了蛋糕过来。蛋糕不大，足够我们四个人分着吃，甚至在饭后吃蛋糕对我们来说可能有点多。
“许愿。”哥哥关上了灯，我插了一根蜡烛，边点蜡烛，边对祝晏说。他看着蛋糕，似乎有些失神，过了一会才双手合十，闭上眼开始许愿。
他不说话，愿望在蜡烛的火光里熠熠生辉。妈妈和哥哥唱着不着调的生日快乐歌，我在一旁默默地拍手。不知道他许了几个愿望，像快睡着了一样。他睁眼，吹灭蜡烛，屋里一片漆黑。哥哥摸索着，摸到了灯的开关，瞬间又亮堂起来。
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我直视着祝晏，看他的反应，为什么有些……悲伤？
我下了桌，拉着祝晏到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下来。哥哥先把礼物递给他，是一本祝晏很喜欢的作家的作品。而我把盒子从茶几上拿起来，递给他。他从看到盒子开始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拿到它之后，更是看着我愣了许久。
“打开看看啊。”对他的反应哭笑不得，但我还是笑出来。
他打开盖子，看到那串手绳的一瞬间，眼眶却红了。拿起手链，低头仔仔细细地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两个刻着他名字的鹅卵石。紧接着，他的头更低，紧紧地把手链捂在心口。
一两滴水珠滴下。
“祝晏？”我把自己放低些，想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他的泪汩汩而下，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祝晏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我面对着他，有些慌乱，我从没见他哭过。不知所措之下，我双手捧起了他的脸，胡乱帮他擦着眼泪。
他突然抱住了我。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明明……明明忘记了那么多事情，还会记得这个……”他越抱越紧，趴在我的肩头流泪。我能感觉到肩膀的布料已经湿透了，却依然很蒙圈。我看向妈妈和哥哥，他们却也是红着眼眶。
“你们……怎么了？”
突然大脑一阵剧痛，我听到了什么崩断的声音。
眼前一黑，我闭上了眼。
……雨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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