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家长后的那天晚上,魏柯送橙意回宿舍,在路边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温柔缱绻。他走近橙意,脚尖碰到她的脚尖。
橙意后撤半步:“魏柯,有件事,我想跟你提前说一下。”
魏柯有些扫兴:“什么事?”
橙意:“在我们结婚前,我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
她对魏柯有好感和信赖,未来愿意和他结婚过日子,只是眼下再进一步,她还没准备好。
魏柯从她面前移开,立在一旁,好一会儿没说话。
橙意心里一沉,又有些失落,她还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不过说到底,谁又不图谁点什么。
谁都给不了谁。
那就算了。
橙意低头道别,迈步准备上楼。
“橙意。”魏柯忽然叫住她,“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早点结婚吧。”
-
三天后,魏柯开车载着橙意,带上大包小包礼品,回到岩村。
车停在家门口没多久,橙意带回了城里女婿的消息,传遍街坊四邻。
她叔叔橙全正站在路边观棋,听见消息,转身回去。她婶婶杨宝花绕着礼品堆走了两圈,自言自语:“还值两个钱。”
橙意的爸爸早已被长年的凄苦打败,燃尽的残枝唤不起一丝生机。他只是默默地瞧着女儿和一个陌生男孩穿梭来去搬运礼品。
午饭也由橙意与魏柯两个人操持。
魏柯知道她爸爸身体不好,家里条件受限,不便大张旗鼓准备什么,对于初次到访的第一顿饭,也就不报什么期待。
两人回来前,商量一番,提前备了些卤味,买了几斤排骨,外加一箱鸡蛋,打算炖上一锅排骨,再给爸爸做一碗热汤面,蒸一碗鸡蛋羹,午饭就这么搞定。
橙意打了一大盆水,在院子里的排水沟旁,把排骨清洗干净,交给魏柯剁块。厨房支起一口大铁锅,倒入半锅水,把剁好的排骨二次冲洗,放入锅中,丢入姜片、葱段和大料,加入料酒,盖上锅盖,最后点火。
魏柯:“小时候我家用过那种铁灶炉,好些年了,我都不记得怎么点火了。”
橙意笑道:“大少爷。”
橙意扯了一些苞米叶,用打火机点燃,再放一些苞米杆慢慢引燃,再要添柴,明火已暗,偃旗息鼓,徒劳地冒着黑烟,呛得她直流泪。
魏柯边咳边笑:“大小姐,我看你也是好久没用这种炉灶了。”
大小姐。
这个词真奇妙。
橙意心里有微微受用的感觉。
再试一次,成功引燃,又加入一些干柴,整个灶炉里,火势熊熊。
两人坐在同一条长凳上,挤在一起,橙意拿着火钳,一开一合地把玩,魏柯一点点往里面添柴。
“魏柯——”橙意缓缓开口,“我家这样的情况,你会嫌弃吗?”
魏柯忙着添柴,饶有兴趣的样子:“嫌弃什么,你在哪,我就觉得哪好。”
“我爸爸身体不好,你会不会觉得是负担?”
魏柯不以为然:“以后常回来看看,实在不行,接到我家里。”
“那怎么行。”橙意实在不好意思给人家添这么大的麻烦。
“不住我家,在我们小区租个房子也行。”
橙意转头望着魏柯,目光如月亮般温柔。
水开了,白烟腾腾,锅中排骨变色发白,散发出淡淡肉香。
橙意叮嘱魏柯取出一些柴火,改烧小火。她先把焯好的排骨捞出来,再起一锅热水,大火烧开,下入排骨和配料,小火慢炖。
炖了一个半小时,浓郁的肉香味飘满院子,直飘到后街上。路过的行人仰头嗅一嗅:谁家炖肉呢,这么香。
米饭和鸡蛋羹都已经蒸好,橙意把热汤面也煮好了,出门叫爸爸回来吃饭。等吃饭的功夫,他一个人无聊,到村头遛弯。
橙意把鸡蛋羹端去堂屋,递给爸爸,爸爸伸手接住的一瞬间,手微微一抖,碗掉在地上,汤汁流出来渗入地缝,金黄滑嫩的鸡蛋羹跌在青砖灰土上,四分五裂,肮脏不堪。
寒潮侵袭,将橙意刚刚找到的一盏琉璃灯,冻裂了,咔嚓一声脆响,在她心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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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魏柯独自回了恒市。橙意打电话给林向年请了三天假。
到了第七天,林向年打电话来,问她爸爸好点了没,她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橙意在电话里沉默片刻,说:“我还是不干了吧。”
爸爸的身体没有变得更坏,也没有一丝好起来的迹象。就那么颤颤巍巍,沉闷无声,日复一日,永永远远。
魏柯一个电话也不曾打来。
枯黄的树叶日日飘落在这小院里。橙意日日照料着爸爸的饮食起居。
有一日,日光惨淡得令人窒闷,橙意坐在炉火边,扒完炉灰,翻出手机给魏柯发了条信息:你在上班吗?
他回:是的,在上班呢。
再无声息。
橙意起身来到院子里。
天空灰蒙蒙,什么也没有。又一阵落叶扑簌簌落下来。
又过去了两周,魏柯仍然没有找过她。
她将老死在这院子里。他不可能进来,也不会带她出去,只能如此了。
十二月初的一个清晨,纷纷扬扬的雪落满小院。
一个陌生来电打破了这小院的死寂。
橙意盯着手机屏幕,第一反应想到魏柯,也许他到外地出差,用别人的手机打给她。
她立刻接通:“喂。”
“橙意,我是江尽明。”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温和。
橙意愣了两秒钟:“江总,你好。”
“我昨天到便利店去,听燕芳说你在家里照顾爸爸,好久没来上班了。”
前阵子,沈燕芳来过一次,给她带来好多零食小吃,又陪她聊了一下午。她靠着这点温情,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寒气像蛇一般嘶嘶顺着裤管缠在腿上,怎么都甩不掉。寒气扑在脸上,鼻尖冻成了小冰球。
橙意转身回到屋里:“嗯,是的,我先不上班了。”
江尽明:“你不上班没有收入吧?需要帮忙吗?没关系,你有需要尽管开口。”
橙意竟不知该从何开口。
她与他非亲非故,又有何立场请人相助,更何况,困住她的是命运。
谁又能拿命运怎么样。
-
当天晚上,爸爸睡下,橙意坐在堂屋,打开电视机,用棉袄裹住腿,将麻木的身心投进没完没了的肥皂剧里。
别人的人生精彩纷呈,有转机,有希望。她在这虚幻的世界里,咂摸着一点尝不到的甜味。
两集看完,百无聊赖地去睡觉。
睡下没多久,忽然,她听到爸爸呜呜哇哇地呼喊声,在叫着叔叔的名字。
橙意连忙起床跑过去,爸爸不知何时从床上下来了,他趴在地上。他的头抬不起来,侧脸贴在地砖上,嘴里含糊着叫叔叔的名字。
慌神了两秒钟,橙意转头跑出家门,一口气跑到叔叔家门口,扯着嗓子喊叔叔。
叔叔出来了,很烦她咋咋呼呼的样子:“你小点声!”
橙意压低了声音,六神无主:“我爸……我爸趴在地上了,我弄不动……”
两人匆匆赶回,到了爸爸卧室,叔叔低头一看,便开口训道:“你不好好睡觉,趴在这干什么?哎呀,你可真是会折腾人啊。”
叔叔费力把爸爸搬回了床上。爸爸安静下来。叔叔走了。橙意也回卧室躺下,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心绪杂乱,毫无头绪。
到了半夜,爸爸那边又有了动静,仍在一声一声地叫人,叫了叔叔,又叫邻居,唯独没有叫橙意。
爸爸似乎笃定她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不会有任何人来了。
橙意下了床,站在黑夜里,不知所措。
她里间门口,颤声哀求:“爸,你别喊了,你好好睡觉嘛。”
爸爸无法回应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嗡声叫人。没有人回应他。
橙意也不说话了。
天地一片黑暗,空空荡荡,寂静无声。天地不应。
橙意站在堂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别喊了,别喊了……
不知过了多久,爸爸不喊叫了,开始睡觉了。橙意也回去躺着,渐渐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橙意像往常一样,去厨房熬了稀饭,热了馒头,炒了一盘鸡蛋,摆到堂屋的饭桌上。
“爸,吃饭了。”
有时爸爸醒得早,听到她的喊声,就含糊地应她一声,再躺一会儿再起床。有时候睡得沉,她叫一声不应,要再叫几声。
今早爸爸又睡得熟,叫了一声不应,橙意摆好筷子,走到里屋门口提高点声音:“爸,吃饭了,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
“爸?”
“爸?”
“……”
无声无息。
二十一岁的橙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那是爸爸在求救。
爸爸要叫一个有力气有力量的人过来。没有一次叫到女儿的名字。
她这个女儿是多么的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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