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橙全被侄女叫去。他走进大哥的卧室,探探鼻息,转身出来赶回家,打电话四处报丧。
下午三点,亲友们忙完停灵的事,聚在一起橙老三家院子里,低声商量葬礼事宜。
橙全两手抄兜,环视众人:“橙意没有钱怎么弄?”。
杨宝花道:“她成天在外面混,也不知混了个什么。”
橙照美问:“我要给多少钱?”
她不时瞟一眼手机屏幕,赶紧走完过场,晚上还有重要饭局。
杨宝花讨好地笑道:“按说没成家,不用随礼,你是老大,按规矩随二百。”
最后橙全拍板,办葬礼先赊账,最后用收的礼金来还。
一个本家伯父问:“谁来摔盆?”
杨宝花说:“让我儿子回来。”
橙家没儿子,杨宝花带儿子改嫁,随了老橙家的姓。
杨宝花看大家点头,便认真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今天得说好,我儿子摔了盆,大哥屋里头的东西都归我儿子。”
大到宅基地,小到一床一桌一柜一桶油一袋面……都得是她儿子的。
按规矩,谁摔盆捧幡,谁就是后人,谁就能继承,顺理成章,天经地义,无可辩驳。
商量妥当,大家各自忙开。
没有人想到要把这些安排告知橙意。
她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只因死的是她爸,她得守灵,不然用不着她在这碍眼,更别说参与其中了,连知情权都不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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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意跪在灵前,浑浑噩噩,心如死灰,对别处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橙瑶进来,跪在她身边,一一说与她听。
橙瑶初中辍学,跑去外省打工,换了很多份工作,收入不高,但每年过年回来,能给爸妈包个红包,人人赞她孝心可嘉。
橙意愕然。
这是她长大的地方,是她和爸爸相依为命的家。爸爸刚走,这一切便要被分食干净,一点念想不留。
将她生生扯断,弃之荒野。
她脱口喃喃道:“我才是我爸的女儿啊。”
她完全地困惑了。
她的生命,她的灵魂,她的根,在她自己的家里,缠缠绕绕,根深蒂固,怎么可以由着别人粗鲁抹去,从此不再有关联和寄托。
雪停了,寒气铺天盖地,院子里积雪未清,踩踏之处斑驳凌乱。橙意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
叔叔家的院子里一片清爽,积雪绕树堆成雪包。几个长辈围站在一起谈着什么,几缕烟雾飘散在空气中,味道呛人。
“叔叔,我爸爸留下的东西,不能留给我吗?”
哪怕是一块转头,一片瓦片,一只碗,一口锅,她想自己留着。
橙全还未开口,本家的一个长者率先发话:“你这个女娃儿,这个时候你可不能闹。”
另有一个人道:“一切都按规矩办。”
还有人说:“你叔替你家操持办事,已经很辛苦了,你可要明理。”
橙意费解,她并非闹事,只是表明自己的想法和需要而已。
“如果按你们说的规矩,那我就没有家了呀。”
先前发话的长者,再次站了出来:“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好听了,有你叔叔在,你回来总归管你一口饭吃,怎么能说没有家了。”
“对呀,以后你就把你叔家当自己家,该孝敬他就孝敬他。”
橙意无言以对。
稍缓片刻,她又道:“我还是想留下我爸爸的东西。”
杨宝花忽然不耐烦地开口道:“你这会儿在这表孝心有啥用?你早怎么不把你爸照顾好,让你结婚你不结,你压根也不想管你爸。你不想结婚,那你有钱有本事也行,你爸的身后事,你都拿不出钱来,这会儿跑出来又争又抢,像什么样子。”
橙意五脏俱裂,哑然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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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橙意守灵至夜深,来到院子角落,打出去了一通电话。
打给傅柏勋。
“傅总,您之前说的那份月入过万的工作,还有吗?”
夜深如墨,橙意望向夜空,如凝望深渊,带着赴死的决心。
踏出这一步,她把灵魂交给魔鬼,昨日的橙意便也死了。
傅柏勋轻笑:“还留着我的电话,等待机会呢?”
橙意不翻通讯录,偶有联系的人,也从最近通话里找,故而把他忽略在了列表里。她不解释,等待回复。
傅柏勋:“明天你到榕庄来找我。”
寒气直逼近她的鼻腔,每一下呼吸都彻骨的疼。
她说:“三天后行吗,我还有事。”
-
暴雪袭城的这个夜晚,榕庄只接待了一桌客人,上上下下严阵以待。
值班经理荣生值守大堂,隔窗望见自家老板下了车,裹衣冒雪而来,连忙上前相迎。
“明总,天冷,又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江尽明蹙眉淡声道:“胃疼,让老周给我煮碗热汤面。”
“您之前胃疼,不是只想喝粥吗,今天……”
“啰嗦。”
荣生领命而去。
江尽明大喇喇瘫坐在屏风之后。不知是否下雪的缘故,今晚的榕庄格外寂静,静得令人心中烦乱。
待荣生端来面食,江尽明浅尝辄止,不对味。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老周该下岗了。
江尽明丢下筷子:“今天谁来了?”
荣生回道:“哦,傅柏勋傅总。”稍顿一下,“董事长也在。”
江尽明疑惑:“他来做什么?”
荣生不语。大老板的事,他区区小经理怎会知晓。
江尽明过去打招呼,推开包厢门,一眼望见那个叫橙意的女孩,坐在他爹身边,手捧着一大杯红酒,仰头往嘴里灌。
他大踏步冲过去,一把夺过酒杯,嘭地一声摔在墙上。
谈笑声,戛然而止。
一众人惊愕地望向来人。
橙意面色如土,如死尸僵坐,颤颤眨动的睫毛让人看出她还是个活人。
暗红酒液洒在她白色毛衣上,右边脸颊也被波及,狼狈可怖。
江尽明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出房间,带至会所后墙角。
“你在干什么?”江尽明盯住她的脸。
她也才二十岁吧,上次见她,眼里还带着稚气。此刻,拙劣地摆出一副风尘女子的样子,究竟为何。
江尽明简直要疯了。
这个世界在他眼里,扭曲变形,不堪入目。
“说话!”
他猛地低吼,惊得橙意浑身一震,睫毛上的雪花一颤,差点与眼泪一同落下。
橙意心里一头野兽在横冲直撞。
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
他们一个两个的,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如今,她孤身一人,烂命一条,她怕什么。
她再也不怕了。
她把眼泪咽下去,咬住口腔内侧肌肉,咬的生疼。
再抬头,她面上如这寒夜冰冷:“明总,我们最多算认识,我跟您都不熟。”
您未免太多管闲事。
江尽明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陪酒的是谁?”
橙意木然道:“是您的父亲,他都告诉我了,蘅城一半的生意都是他的,他还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大。”
“他都能当你爷爷了!”
橙意忽然觉得好笑:“明总,咱们不熟,你这样……太莫名其妙了。”
“对,我莫名其妙,你就当我莫名其妙,我想知道,你怎么会这样,像你们这样的人,不是应该……”
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
至少应该拥有正常人平淡温馨的小日子吧,有小烦恼,而没有大肮脏。
至少不会被贪欲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们之间。
橙意脸上仍带着笑:“我是怎么样的人,你不是看到了吗,哪有什么应该。”
江尽明在心里摇头。
他忆起在秋日清晨,为他做一碗热汤面的她,怒气稍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有着正常人最朴素的善良。”
且小心翼翼。把污浊都咽下,一点也不敢往外吐。
到今天,突然就这样不管不顾了。
橙意几乎笑出声来,荒诞不经。
“凭什么我就要做一个单纯善良的人,除了被吃干抹净,有什么好下场吗?”
江尽明突然又拔高了声音:“你现在进去,就是被吃干抹净!这是你的善良换来的吗?还是你的堕落?”
橙意半天没说话。
一阵寒风席卷,她瑟缩起肩膀。
江尽明脱掉大衣,裹住她:“回去吧,离那些人远一点,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橙意的身体在带有温热体温的大衣下,抖了一下,她说:“我要钱,我要很多钱,我不要善良。”
江尽明胸中怒气,再次升腾,他咬紧后槽牙:“你与其卖给他们,不如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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