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徐川第二次问了，南星的回答依旧没有变。
徐川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好”了一声，轻轻揭过。
南星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徐川也是点到为止。
当天夜里，南星趁着空隙偷偷去了崖下。
他确实有事情瞒着徐川，因为他得到消息，刘平正在拉拢天门。
天门原本是中立的门派，教派圣地信徒众多，去年南星在百姓中名声很大又有意投诚，才在天门占得一席之地。但是天门分支多，若想让所有人都听他差遣，只有一个办法——成为他们的门主。
历代天门门主掌握定星盘的秘密，隐居山林，定星盘意味着门主的传承。南星得到消息，这座断崖，就是这代门主的隐居之所。
而今天白天村里出现的奇怪现象，就和定星盘的失控有关。
但他不敢告诉徐川，因为继任天门门主，就意味着要淘汰旧门主，他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做到哪种地步。但是，他不想徐川看见他肮脏的一面。
但事情总有意外，就像现在，他没想到会在崖下碰见唐夜冥。
两人看到彼此时都有些错愕，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唐夜冥先打了招呼，“我来找宫主，他没和你一起吗？”
“……”若是让他见到徐川，南星就暴露了。
“他休息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唐夜冥顿了一下，“啊？没什么事，那女子伤好后就自己离开了，我来找你们会和。”
南星决不能让他们会和，立即道：“赵谓之伤到了腿，我来这里找草药，若你不忙，便去城里替我买些。”
小皇子的命令就相当于宫主的命令，唐夜冥岂有说不的道理？他只好原路返回。
刚走出没多远，南星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等等，徐川的眼睛出过什么问题吗？”
眼睛？
“嗯……五年前在万骨山，他眼睛受过伤。”
南星的心脏咚地沉了一下，抽抽地疼了起来。
但是他检查过，那天徐川失明的原因不是外伤，更像是某种内伤所致。
“他有没有中过什么毒？”
“毒？”唐夜冥目光古怪地落在南星身上，若是说毒，宫主最近还真中过一个……谁下的呢，好难想啊。
南星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他眼神的含义，“……除了我那次。”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时常在外面，受了伤别人也不知道。若是说中的毒……可能数不过来。”
“……”
坍塌的悬崖还和他们救到赵谓之时一样，只是在大雨的冲刷下，山崖的泥土像是巨人吐出的秽物，顺着石头和缝隙咕噜咕噜流下，染黄了整片湖泊。
南星离开大约一个时辰，村里再次出现了波动，李大夫家里的病人一个个清醒过来后，又开始易燃易怒大打出手。
有了白天的经验，这次徐川更加直接，干脆利落地将人全打晕了，连李大夫也不例外。
外面的雨虽然小了许多，但依然密集，在漆黑的晚上平添了几分阴冷。
他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还是撑伞出去了。
徐川在崖底徘徊了一圈，在最西边的角落，他看到了几个早已被冲刷地不甚清晰的脚印。
他在山崖半坡推开了一块石头，如他所料，石头后面藏着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洞口。
从李大夫家出来时，他要了个火匣子，如今他收了伞，毫不犹豫地踏入洞里。
洞穴漆黑，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越往里走越是潮湿黑暗，岩壁和脚底都长着青苔，稍不注意就会滑倒。
恰在此时，他的眼睛再次看不见了。
徐川站在黑夜里，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聚内力与指尖。
他在手腕上深深地划了一道。鲜血涌注，顺着手腕流到地上。随后，他运气内力去逼，将身体的血都逼到手腕处，让其顺着手心流出。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才逐渐看清了忽明忽暗的烛火。
他将伤口缠住，继续往前走。
徐川脸色很差，几乎是煞白一片。他周身笼罩着及其压抑的寒气，像个颇有姿色的索命鬼。
洞穴深处，一个身形修长，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的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
那里躺着一个人，花白的头发胡子拖了满地，整个人缩在地上，像是一个蚕蛹，但不见任何起伏。
少年看着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星盘模样的物件，有四层大小不同的圆叠在一起，每一层都刻着神秘的图案，可旋转移动。
忽然，一个纸扎的小人飞速来到他身边，扑向少年的一瞬间，被一个力道打中，“嘎嘣”一下折在他脚下，一动也不会动了。
少年脸色微变，手中的东西还未来得及收起来，一个熟悉的人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
徐川先是瞥了他一眼，随后目光落在老者身上，“……你杀的？”
“……”
南星没有说话。
洞中光线昏暗，只有墙上的几盏烛火，他看不清来人的脸色，但能感觉到对方很生气，“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南星来的时候这人就剩一口气了，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老者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身边又没有其他天门中人，只好把定星盘的控制之法交给了南星。
其实南星可以救，但他没有，所以他百口莫辩。
“是不是你杀的？”徐川又问了一遍，声音越来越冷。
南星看了眼地上的人，“……是。”
徐川眼里的失望狠狠地刺痛了他，他顾不得别的，赶紧慌张地解释：“刘平现在损失惨重，正竭尽全力策反天门，若是让他成功，我们……”
“周熠！你反刘平是为了救人，你是大周的皇子，是他们敬仰的天师！别让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把东西给我。”徐川冲他伸手出手。
南星没有给他，只是低哑着声音说：“晚了。”
徐川目光一凌，猛地回头。
洞口处，以迦叶长老带头，天门中德高望重的人几乎都来了，看到躺在地上的老者，他们皆变了脸色。
“门、门主！”
迦叶长老摇了摇头，“门主已羽化登仙。”
那些人们面面相觑，迦叶带头，对着尸首行了最标准的三礼九叩。
礼毕后，他们都注意到了一旁的南星和徐川。
“周天师，你为何会在此？！”
南星脸色未变，将事情如实说了。
一个身着紫袍的中年男人忽然指着他，“等等，你手里的定星盘是怎么回事，那是我们天门的宝物，向来只在门主手中！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门主！？”
迦叶长老看了那人一眼，继而问南星：“定星盘，是门主离世前交于你的吗？”
南星沉默了一会儿，在徐川的凝视下，他还是点了点头。
天门门主这个位置他要得到，否则，就是再给刘平对付徐川的机会。万骨山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迦叶长老在众人关注下接过南星手里的定星盘。
它是天门圣物，能预知天命，护佑百姓平安，但这护佑有个前提——定星盘要以新门主的血饲养，否则圣物就会变成毒物，蚕食人的心智，令人暴躁难安，最终走火入魔。
而如今前门主已死，他们几个都站在这里，却没有感受到心智被侵蚀，这意味着已经有人以血喂养了星盘——那个人，就是天门的新任门主。
迦叶长老忽然撩起衣摆，对南星行了个标准的拜礼，“定星盘已开启，恭祝周天师继新任门主。”
天门之人虽惊疑不定，但迦叶长老作为除门主外最有话语权的人，他都弯腰行礼了，旁人自是不敢懈怠，都冲着南星，齐刷刷跪了满地，“恭祝周天师继新任门主。”
看到这里，徐川忽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南星一直密切地听着旁边的动静，听到徐川离开，他胸口狠狠一窒，但理智拉扯住他，让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迦叶长老说要立即回去，选定日子誓诫筑坛，祭告天地，办继位典礼……说了很多，但南星什么也没听进去。
一群人拥着他，带着前任门主的尸身。
南星心神恍惚地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现在？”
“是啊，继任门主是大事，您自然要立即回去操办。”
可他答应了和徐川一起去青州城，徐川说要带他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徐川眼睛的问题还没搞清楚，赵谓之和唐夜冥都伤着，他……不能走。
“长老，祭典的事您先帮忙操持着，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老者浑浊的眸子看向他，仿佛看透了他的情绪，“周天师，既然接下了这个名头，就要负起责任。选择了什么东西，就要放掉另一些，不可兼得。”
“……”南星握紧了手，连手心的伤口裂开了都无知无觉，“……给我几天时间，很快。”
老者看了他一会儿，“三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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