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等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过来一杯温水。宁昕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温语微凉的皮肤，两人都像被静电刺到般迅速收回手。
“你的伤最近…” 温语的视线快速扫过宁昕被厚外套遮掩的肩膀，“萧医生说好了很多，但近期还是要避免大幅度动作。”
“知道。” 宁昕闷声说，心里却像被羽毛挠了一下。温语在关心她，用她特有的、近乎医嘱的方式。这感觉有点别扭，又有点…隐秘的甜。
……
通讯室的信号灯闪烁着。林姐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熟悉的办公室，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祖宗们！” 林姐的嗓门穿透电流，“张建国虽然进去了，但烂摊子一堆！‘听海’停播的损失股东还在吵，小雨那孩子被网暴的后遗症还没消停，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前的两人，“你俩打算在南极定居了？官微下面粉丝快把工作室拆了！”
宁昕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养伤。” 言简意赅。
“学术交流尚未结束。” 温语推了推眼镜，语气公事公办。
林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行！一个养伤，一个搞学术！那请问‘学术交流’的温大作家，你那本让粉丝望眼欲穿的新书《灯塔纪事》，稿子呢？出版社催命的电话打我这儿来了！”
温语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初稿…完成了。” 她缓缓道，“但需要修改。”
“改什么？赶紧发！趁现在热度正好…”
“结局。” 温语打断她，目光第一次越过屏幕，似乎落在了宁昕身上，又似乎没有，“原来的结局…不合适了。”
宁昕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那个被温语锁起来的、沈遥建造灯塔的结局。是因为她吗？因为她冒失的南极之行，搅乱了温语精心构筑的故事？
林姐显然没想那么多，只当是作家常见的完美主义发作：“我不管你怎么改！下个月十五号，新书发布会必须开！场地我都看好了，就定在当年《天涯路》首映的老剧院！情怀拉满！” 她不给温语反驳的机会，啪地切断了通讯。
屏幕暗下去。通讯室里只剩下机器低沉的嗡鸣和两人略显突兀的呼吸声。
“那个剧院…” 宁昕先开了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轻，“舞台翻新过好几次了，隔音还是不好。后台那条逃生通道，现在堆满了旧道具。”
温语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宁昕说的这些细节，琐碎得像一粒尘埃，却精准地落在她记忆的某个角落。她记得那个狭小拥挤的后台，记得当年宁昕穿着薄荷绿的裙子，在记者刁难下依旧挺直的背脊，也记得…自己躲在幕布后，手心攥着应援灯牌，紧张得全是汗。
“嗯。” 温语低低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我知道。” 她知道那条堆满道具的通道，是因为在宁昕被张建国的人堵在化妆间那次，她就是从那里钻进去的。这些从未宣之于口的关注，此刻被宁昕以一种平淡的方式提起，竟让她感到一丝无所适从的狼狈。
宁昕看着温语微微泛红的耳廓，心底那点别扭的甜意又蔓延开来。她向前走了一步，靠近温语：“发布会…需要我帮忙站台吗？林姐肯定打这个主意。”
温语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脚跟却钉在原地。宁昕身上那股混合着药膏和淡淡玫瑰冷香的气息萦绕过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必。你是演员，不是促销员。” 语气依旧冷静，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情绪。
“哦？” 宁昕挑眉，又逼近了半分，几乎能看清温语镜片后微微颤动的睫毛，“那温大作家觉得，我适合做什么？在你的书里…当个背景板？”
她的呼吸轻轻拂过温语的侧脸。温语喉头滚动了一下，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结束这种危险的靠近，但身体却违背了指令。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在寂静的通讯室里擂鼓般响动。
“宁昕，” 温语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你的伤…”
“死不了。” 宁昕打断她，目光灼灼，带着特有的、极具侵略性的专注，“温语，你在怕什么？怕我站在你身边，毁了你的‘学术交流’人设？还是怕…” 她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意味，“怕你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揭开了温语竭力维持的平静外壳。她猛地抬眼：“我没有！我只是…”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我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想清楚很多事！包括…包括怎么面对你……”
宁昕怔住了。看着温语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和挣扎，看着她紧抿的唇线，看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宁昕心头那股想要逼迫、想要立刻得到答案的冲动，奇迹般地平息了。
她后退了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空气中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瞬。
“好。” 宁昕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柔和，“我给你时间。” 她看着温语，目光坦荡而深邃，“不过，温老师别躲太久。老剧院的追光灯…打在身上很烫的。” 她说完，转身离开，留下温语独自一人被那句“很烫的追光灯”灼得发疼。
…
夜晚的走廊寂静无声。宁昕肩上的伤处隐隐作痛，让她有些失眠。她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温语房间的方向。门缝底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她停住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隔着门板，隐约能听到极轻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嗒…嗒…嗒…节奏平稳，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焦灼。
宁昕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温语坐在桌前，眼镜滑落在鼻梁上，眉头微蹙，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或许是《灯塔纪事》的文档，光标在空白的结局处固执地闪烁。
她在想什么？是在构思新的结局，还是在思考如何“面对”自己？
走廊尽头的气窗透进极地清冷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一方小小的银白。宁昕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墙壁上，沿着那道光影的边缘，轻轻地、无意识地划动。一个模糊的、未完成的轮廓渐渐浮现，像一座孤零零的灯塔，又像一颗遥远的星辰。
她最终没有敲门。只是在那规律的键盘敲击声里，静静地站了很久。直到那扇门后的灯光熄灭，走廊彻底陷入黑暗。冰层融化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也像是…冰封之下，春天缓慢靠近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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