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按照人类的逻辑，我现在应该泪流满面，哭得撕心裂肺，像周围大多数人那样；又或者该愤怒得咬牙切齿，对那些逝去的生命感到强烈的不甘，怒火在脸上烧得通红，甚至挥舞着拳头宣誓要将害死他们的怪物赶尽杀绝——人群里的另一部分人的确如此。
然而恰恰相反，我的五官僵硬得像一棵枯死的老树，甚至还透着些许不耐烦，就像一个被硬拽进祷告室的无神论者，冷脸看着虔诚教徒的祷告仪式。
这种表现当然成了很多人攻击我的借口。但幸运的是，还有不少人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个“机器”。他们觉得，倘若机器突然有了感情，那才真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现在，请这些勇士最亲密的战友，为他们献上鲜花。安息吧，英勇的战士们，你们的战友们会带着你们的决心和勇气，为你们复仇，为人类的未来而战！”
祭奠结束后，戴安娜红肿着眼睛走过来，拉着我去食堂吃饭。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每次这种仪式她都能哭得像自己亲人去世了一样，哪怕那些死者和她毫无关系。我也问过她，可她一回答眼泪就又要掉下来。于是我放弃了追问。
也许，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人性”吧。那些憎恶我的人总说我这种“杂交种”永远无法理解这种东西。其实这个观点我也觉得奇怪——难道纯种人类真的喜欢把眼睛哭肿，并引以为豪？
不过我倒是对每次祭奠保持尊重，因为这天的伙食总是特别好。我把炸鸡塞得满嘴都是，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滴，看着戴安娜几乎没动的午餐，犹豫了半天，还是放弃把她的那份一起吃掉的念头。上次我这么干的时候，她看着我吃得香，反而哭得更凶了。
“黎鸣，你说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几乎是每次祭奠完，她都会叹着气问这个问题。我努力咽下嘴里的鸡肉，依旧给出那个无论她问几遍都不会变的答案：
“不知道。”
戴安娜总喜欢想这些没法回答的问题。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类都这样，因为很少有人像她一样愿意和我聊天。我认真劝过她别再想这种没有答案的事，这样会消耗精神力。但她只是摇摇头，用一句“你不懂”搪塞过去。
“莉莉安，为什么呢？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想搞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用‘你不懂’来敷衍我？你们解释清楚，我就懂了啊。还是说这也是你们口中的人性？”
莉莉安一边帮我插检查设备，一边耐心地解释：“人类有很多方面的人性。人性其实就是人类个体或群体的一些奇怪特征，比如有些事明知道没用甚至有害，还是会去做，完全控制不住，这也是人性的一种。”
我皱着眉头问：“人类不是高级智慧生物吗？为什么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温柔地说：“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接着，像往常一样叮嘱我量力而行，随时叫停，安慰我很快就结束，然后离开了检查室。
检查室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一开始是无聊的身体指标测试，接着是耐痛度和灵敏度的过渡检查，最后则是我最期待的新型武器试用测试。
这次的武器是改良版的激光枪和一种新研发的毒气武器。激光枪的精度确实提升了，能量输出也更强了不少；至于毒气，强度依旧低得可怜。总而言之，这次的武器对“他们”来说仍然形同虚设——在接受这种强度武器的攻击后，他们的身体机能会在主观意识察觉之前便开始修复损伤。不过对付普通人来，我感觉生产出只会成为高层勾心斗角的工具。
“最近实验室那边换人了吗？生产出来的东西都好无聊。刘先生呢？”检查一结束，我就迫不及待地问莉莉安。
莉莉安无奈地笑了笑：“刘先生三个月前就去世了。”她一边整理数据，一边说，“只是你的承受力太高了，这些东西在其他实验动物身上效果很好，才会轮到你进行最终测试。”
我嗤之以鼻，只转无问她我的各项实验数据还正常吗。
“暂时来看还行，不过你知道的，要等进一步血样化验结果。”
我盯着旁边十大管血陷入沉思：“所以说，你们真的没有——”
“没有！”莉莉安没好气地打断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们没那种闲工夫。”她狠狠弹了一下我的脑门，提醒这里装满了监控和监听设备，让我赶紧收拾回宿舍休息。
据说第一次我问出“你们真的没有偷喝我的血吗”后，从校长到宿舍管理员全被道德委员会问责，兼职我监护人的莉莉安更是被检讨、罚钱、降职一条龙伺候。据说那天，向来体面冷静的莉莉安扛着她的大镰刀，甚至已经召唤好式神，阴沉着脸站在我宿舍楼下，只不过最终在大家的劝说下还是放弃了跟我拼死决斗的想法。
我吧唧着嘴，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开检查室，经过莉莉安办公室时顺手摸了块面包回宿舍。我坐在窗边啃着面包，看着漆黑的夜空中那轮猩红的月亮，困意渐渐涌上头，打了几个哈欠后，不知不觉趴在榻榻米上睡着了。
梦里，我回想起今天的精神力测试。今天精神力测试里，巨大的石块从山上滚下来，我被束缚在山脚的固定椅上不能动弹，石块直接成堆掩埋了我。然而梦中，巨石突然炸裂开来，散发出一阵熟悉的香味。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之中。
这很罕见。不但是因为我做梦的时间间隔以半年为单位，更因为我从未做过这种“奇幻浪漫”的梦。第二天醒来，我满心雀跃，觉得自己终于懂得了“人性”，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属于我的第一个美妙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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