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先生的话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刃，刺破了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
“那你们说，究竟什么时候是最好时机？一年前热战爆发不是，五个月前的恐怖袭击不是，两周前全球第三次大屠杀也还不是？他们现在已经打到我们面前了，我们现在连投放她的准备工作都没做，再等是打算让她在人类灭绝之后保护我们的坟地吗？！”他的声音裹挟着愤怒，在整个办公楼内炸响，有如蘑菇云爆炸在耳膜中。
站在我对面的莉莉安立刻窘迫地向我投来不好意思的目光，眼神里满是歉意与难堪。可我完全没明白她为什么会感到抱歉和尴尬，只能疑惑地回望着她。
会议厅再次陷入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中，很快，莉莉安又被叫了进去。大概二十分钟之后，那扇装饰奢华到有些浮夸的门终于缓缓打开。高矮胖瘦的各色官员陆续走了出来，一部分阴沉着脸，眉头紧扭成麻花；另一部分则情绪高涨，抿起的嘴角掩盖不住上扬的笑意。
霍华德先生显然属于后者，看来他的观点最终占了上风。路过我身边时，他罕见地停下了脚步，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匆匆离去，留下一阵淡淡的烟草味。
莉莉安几乎是最后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会议厅的灯光太刺眼，她的眼睛红红的，眼眶微微泛肿，整个人看起来情绪不高。
她默默走到我面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塞进我手里。我一下子开心起来，扑进她的怀里，把那些糖果全都装进口袋里。顺手剥开一颗，甜腻的牛奶蜂蜜香气瞬间冲散了一直等待的烦闷。
“走吧，我们终于可以知道你的式神是谁了。”莉莉安轻拍了一下我的背，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我宣布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我又剥开一颗糖扔进嘴里，浓郁的薄荷可可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甜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当我真正踏进占卜教堂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建筑真的可以夸张到这种地步。
中间高耸的屋顶上悬挂着一盏近十米长的纯白水晶吊灯，灯光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巴洛克珍珠被镶嵌在每一个角落，像是要将奢华堆砌到极致。周围的彩色玻璃窗上雕刻着精美的中式木质花纹，欧式花束装饰盘绕在屏风脚下。而一个巨大的八卦图竟与另一个同样巨大的木质十字架遥遥相对，周围还挂着不同类型的铁质十字架、铜钱剑以及符咒。东西方元素在这里毫无章法地混杂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而在那个巨大的水晶灯下，早已绘制好的召唤阵映入眼帘。莉莉安领着我见过主持仪式的大主教，寒暄了几句后便叮嘱我要听从安排。
厚重的教堂大门在莉莉安离开后缓缓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大主教示意我坐到阵图中央，随即开始与一群身穿各色长袍的人低声吟诵某种晦涩难懂的咒语。正当我努力分辨那些模糊的音节时，忽然听见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我下意识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在下一秒被一阵刺目的白光笼罩，彻底将我与他们的世界隔离开来。
纯粹的白色，仿佛整个人缩小，被放置在一张无边无际的白纸上。
我先前问过莉莉安匹配式神的时候要干什么，但莉莉安不告诉我，她说任何行动都要听从自己的直觉才能匹配到最合适的式神。
直觉吗？之前很多人都说我只会依靠直觉办事——看来我很擅长这个了。
我试着伸手戳了戳地面，触感冰凉顺滑，像是大理石一般坚硬。我用力砸了一下，果然纹丝不动。练站起身都需要耗费大量力气，但我并不打算就这样等待——我实在太想立刻就知道我的式神到底是谁！
但我也只好漫无目的地行走中，将所有感官的敏锐度调至最高。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捕捉到一抹极轻微的咀嚼声，“咔嚓咔嚓”，像是某种东西正在慢慢碾碎硬物。
找到了！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兴奋，朝着声音的源头狂奔而去。远处渐渐出现了一个黑点，随着距离拉近，它的轮廓变得愈发清晰。脚下的阻力却逐渐增大，就像陷入了泥沼一般，寸步难行。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味道也越来越浓烈，那是腐烂的血肉与铁锈混合后的腥臭，让人胃部翻腾倒海。
阻力不断上升，从脚踝到大腿，再到腰部，最终蔓延至胸口。我试图挣扎着往前挪动，甚至试图像游泳般划动手臂，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碎肉和尸块之中，大部分血液已经凝固成深褐色，有些地方还能看到白骨牵扯着肌肉纤维。那场面壮观得足以媲美刚才教堂里的视觉冲击。
此刻，那个黑点已隐约呈现出形状，大约像……一只长角的蝙蝠？我再次尝试移动，但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前进半分。想起之前查到的一些资料，里面好像有提到式神与契约者之间需要双向奔赴。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喊出了两句话：“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过不去了！”
我看见那个黑影动了一下，喜悦瞬间填满我的全身。我挥舞着双手，朝它示意自己的位置。一道疾风呼啸而至，下一秒，黑暗彻底笼罩了我。
我第一次懂得肾上腺素的伟大——当我想收回手时，比疼痛更先到来的是看到自己的左臂已被斩断，掉落在离我不足五米的地方。鲜血从断口处喷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周围的碎尸块。我盯着那只锋利的前爪，上面沾满了新鲜的血迹，毫无疑问正是我的血。
鲜血喷涌不止，我开始头晕。
我知道这次断掉的手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长回来了。有意思，这还是我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受如此严重且不可逆转的伤。
肾上腺素逐渐很快消散，剧痛如潮水般袭来，我咬紧牙关，强忍着喊出了它的名字：“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北欧神话中的黑龙，盘踞在世界之树根部啃食亡魂的存在，象征绝望、毁灭、混沌与邪恶。它以折磨和吞噬生灵为乐，从不掩饰自己的残忍。
幸好莉莉安最终还是心软地列出了一些可能与我匹配的式神让我提前了解。
我的式神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半晌的沉默让我正以为自己会因疼痛而昏厥时，它的声音终于响起：“你很有意思。”
“尼德霍格，当我的式神。”我将右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仅剩的一点意识，竭力吐出这句话。
“这种麻烦事居然找上了我，这个世界真的……”它的话音未落，我瞥见它转过头时露出的血红瞳孔，那在话语戛然而止时突然放大的瞳孔——我知道，我不会死了。
巨大的困意席卷而来，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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