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已是寒假。
楚星虹没想到，第一个学期的前半段会过得那么跌宕起伏，而后面却又过得那么平静而飞快。
时间一天天过去，楚星虹心底生出了一些莫名地焦虑，就像跑步比赛开始前等待枪响的那种焦虑。
她来到这边已经大半年了，可是除了正常上学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做。
对于夏梦露之前说的事情，似乎没有一点要发生的征兆，以至于她想做准备都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夏梦露只是让她继续等待，说等一个适合的时机，该来的总会来。
往常在山里，楚星虹会在假期跟隔壁阿婆接一些在家干的手工活，好赚钱攒够下个学期的生活费。
而在这里，楚星虹已经不用担心学费和生活费了，可是她不想闲在家里白吃白喝。
她跟夏梦露说，想出去打寒假工。
夏梦露没说同意，也没提反对。
在她说完的当天，夏梦露带她去了青华旧区，进了一个最热闹的大卖场。
商场一楼中心的大厅搭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舞台，前面两个笨重的黑色大音响放着动感的重低音。
背后红得发紫的LED屏幕上闪着“歌王争霸”四个金光大字。
年轻的工作人员在台上热场，一边活力十足地蹦跳，一边拿着话筒卖力喊麦。
“商场翻新大回馈！万元奖金，即上即唱！歌王争霸，等你来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等奖五千块！二等奖两千块！三等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想参赛的朋友请即刻到舞台左手边报名……”
活动吸引了不少了路人，在舞台周边围了一圈。
有一小部分人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台，而剩下一大半人都是在等着看热闹。
夏梦露拍拍楚星虹的肩膀，另一只手朝着舞台上指了指，示意让她去参加。
楚星虹下意识摇头。她看着前方一大片高低攒动的人头，有些难为情。
“怎么？你不是喜欢唱歌吗？”
“我……”
楚星虹没有立刻答应，其实就是脸皮薄。
虽然她喜欢唱歌，但也只是自己哼哼罢了，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过。
“可是，我没有做准备。”楚星虹搪塞道。
“人生的机遇是随时出现的，等你做好所有的准备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听到夏梦露这么说，楚星虹也明白了，想必这是要锻炼一下她的胆量。
楚星虹深吸一口气，绷直了背，径直往舞台左手边的报名处走去。
说没有准备是真的没有一点准备，她厚着脸皮上台唱了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儿歌。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她用的是山歌的唱法。
接着，大家毫无防备地一致爆出了笑声，台下的观众都以为她是在一本正经地搞笑。
楚星虹眼前只剩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无数双滴溜溜的眼睛全都好奇地瞪着她看。
聚光灯照在她的头顶，她的心脏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着。
这个天性内向的女孩大脑一片混乱，紧张得无法操纵自己四肢，连声带也不受控制地发颤，全程几乎都是半闭着眼睛唱完的。
最后是台下友善的掌声把她从僵化的状态唤醒，她强装镇定地鞠了个躬，然后捂着脸跑下去了。
后来每每想到这个场景，楚星虹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出所料，在这个民间高手群集的舞台，楚星虹最后连优秀参与奖都没拿到。
在离开商场前，楚星虹正在等待夏梦露时，一个陌生人突然拦住了她，声称自己是与君文化公司的星探，并递给她一张公司名片。
他说最近他的公司正在开展练习生选拔，觉得楚星虹很合适，所以想邀请她去参加面试。
楚星虹看新闻知道最近的诈骗很多，所以并没有过多理会，收下名片便走了。
等到回去的路上，夏梦露突然告诉她，递给楚星虹名片的那位，正是星殿公司前任副总裁兼艺人部总监——苏君毅。
那时夏梦露刚从洗手间出来，只看到了苏君毅的背影，但是很确定那就是他。
苏君毅个子瘦瘦高高的，留着半扎武士头，最具辨识度的是永远挂在脖子上的苏格兰方巾。
他是夏梦露的第一任经纪人兼助理，也是她的老熟人了。
星殿是言燃所在的公司，国内最强的造星工厂，有着一流的经纪团队，旗下艺人涵盖影视歌三界，基本上都是当下流量最大的偶像明星。
而这公司目前最红的几位偶像艺人，又几乎都是由苏君毅发掘和打造出来的，所以说他是星殿的头号功臣也不为过。
夏梦露拿着苏君毅给楚星虹的名片，看了看上面的“与君文化”几个字，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思索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袁绅的电话。
四十分钟后，夏梦露和袁绅面对面坐在了亦然咖啡厅。
“苏君毅？”
袁绅不急不缓地呷了一口咖啡。
“确实是听说他跟星殿董事长李子扬闹掰了，一气之下离开了星殿，打算自己出来单干，但是你也懂的，李子杨那边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果然，这个与君文化就是他自己开的吧？”
夏梦露随即用手机查了一下相关的新闻。
“没错。你真打算送楚星虹去他公司当练习生？”
“嗯。”夏梦露点头。
“倒也不是不行，苏君毅培养偶像确实有一套。可是他这家伙太过于理想主义了，他那套方式已经不适应现在的流量时代了，我猜这也是他和星殿闹掰的原因吧。”
袁绅想起了苏君毅最近在业内的传闻，不禁皱眉。
“小袁，楚星虹目前仍是一张白纸，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就连让她上个小舞台唱歌都会紧张得不行，所以我们不可能现在就突然把她推进圈子里。”
夏梦露双手交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现在就像一块上好的原石，在成为可售的钻石之前，是需要切割和打磨的。”
听夏梦露分析完，袁绅很快就理解了她的用意。
“嗯，借石磨刀是个好主意。可还有一个问题，听说苏君毅的新公司很缺资金，他一定急着推出新人来向投资人证明。”
说着，袁绅眉头又紧了紧。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突然被选去出道怎么办？这可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放心，不会把她一直放在苏君毅那边的，我们现在更重要的是等一年后的机会。”
夏梦露眉尾挑起，仿佛一切尽在运筹帷幄之中。
“你是说……”
袁绅意会，两人相视一笑。
-
回到家，夏梦露跟楚星虹说了去当练习生的事。
楚星虹当然无法拒绝，她来这边就是答应了一切都要听夏梦露的安排。
相反，她还有些开心，因为总算有了一点可以努力的方向。
说当就当，楚星虹第二天就单枪匹马地杀去面试了。
其实她还压根不明白练习生是要做什么，也不知道面试能不能进。
楚星虹照着名片上写的地址找了过去，按照导航定位的地方，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打电话过去一问才知道，是在地下室。
这公司在地下二层，人特别少，除了一个公司前台，包括老板苏君毅在内，才十几个员工。
见楚星虹来，苏君毅眼里迸出了一丝欣喜。
他昨天只是到处瞎逛，想到人多的地方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有缘的好苗子，结果就遇到了楚星虹。
苏君毅看到楚星虹在台上唱歌，觉得十分有趣，等她下台后就找机会把名片塞给了她。
她当时回应还有些敷衍，苏君毅本来以为她不会来了，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她。
此时，楚星虹站在门边发懵，小声询问着面试要做些什么。
苏君毅大笑，让她再唱了一次昨天的歌。
听到这个要求，楚星虹不敢相信居然会这么简单。
她乖乖地照做了。
然后，她就通过了。
楚星虹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毫无准备地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练习生的生活其实是十分枯燥的。
每个练习日到点上课，要上基本的声乐和舞蹈课不用说，此外还有化妆课、模特课、摄影课、综艺课……
甚至连如何应对媒体的语言训练课程都有。
就拿跳舞来说，每天上课就是把一些基础的舞蹈动作重复成百上千遍，直到形成肌肉记忆，然后再学习和翻跳一些优秀编舞作品。
公司一共有三十七个练习生，全部都是女生。
练习生人数不算少，大多都是没有唱跳基础的。
除了有三位是苏君毅从前公司星殿带过来的老练习生，剩下的基本都是和楚星虹同一批通过面试入选的普通人。
入社前，每位练习生都要填写一个十分详细的个人档案，不仅要填基础的个人信息，还包括了个人喜好和表演经历。
在最后一栏，楚星虹停了笔，那里要填的是个人的梦想和未来发展愿景。
看着标题，她楞了楞。
其实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想当初，跟着夏梦露来这边，说是要当大明星，可是除了这一点之外，她对于未来的设想却很模糊。
换而言之，楚星虹根本还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现在只是一直按着夏梦露指示的方向，迷迷糊糊地走着。
她并没有仔细地看过脚下的路，究竟是什么样子。
迷惘的不止她一个。
楚星虹看得出，很多人都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被拉来的，在她们脸上看不到任何的野心和决心。
但是苏君毅人很好，并没有和练习生们签下生死契，如果有人半路觉得不适合的话，随时可以解约走人。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圈子里多得是天价的违约金，甚至有很多半吊子的偶像经纪公司，专门靠练习生解约的违约金来赚钱。
那些怀揣着星梦的孩子签约了这种公司，基本上很难出道，大多被骗得血本无归，跑又跑不了，赚又赚不到钱，最后只能白白耗尽自己的青春。
楚星虹听夏梦露说起圈内种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才知道，原来在那些灿烂辉煌的闪光灯外，在人们看不到阴影之下，还埋葬着那么多鲜血淋漓的梦想。
她却是如此幸运，在一开始就遇到了夏梦露。
在搞清楚自己的内心前，楚星虹选择了专心训练。
这一整个寒假，楚星虹只在家和公司的两点之间往返。
新学期开学后，她依然保持每周都到公司参加训练的频率。
薛嘉丽刚知道楚星虹去当练习生时，还以为她在开玩笑，直到在网上刷到她公司的集训影像，才被吓了一跳。
苏君毅计划是走养成系路线，会定期放一些练习生的日常花絮，还会挑选一些表现得比较好的练习生，录制唱歌或者跳舞的视频放到网上。
这里和其他公司一样，也有练习生考核机制，每个月都会定期开展考评测试，从唱、跳、演和个人才艺的四个维度来综合评分，前三名会有放出单人物料的奖励。
与星殿那样的大公司不同，这里没有末位淘汰机制，但是和楚星虹一起进来的同一批练习生，后来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有的是因为家里人要求专注学业——练习生的训练和学习虽然还能兼顾，但是也意味着空余的时间都拿来练习唱跳了，势必就会压缩学习的时间。
有的则是因为受不了这份苦——做练习生连饮食都要控制，不能随便吃自己想吃的东西。最痛苦的是，每天一到公司就要上称量体重。
也是这时，楚星虹才理解了刚来上潭那天，在吃饭时夏梦露对她说的话。
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了第二年的初春，连后面新来的人算在一起，公司只剩下了不到十个练习生。
这一年，任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楚星虹依然保持心无旁骛，一边兼顾学业稳定，一边积极参加培训。
偶尔薛嘉丽还会调侃一下，问楚星虹什么时候出道当大明星，说以后等她开演唱会，一定要到现场去支持她。
楚星虹只能苦笑，说八字还没一撇。
因为嗓音条件合适，再加上楚星虹原本就喜欢唱歌，所以被公司当成了大主唱进行重点培养。
声乐部的每个月大考，她都是第一。
一开始，她对唱歌还有些不自信，每次在镜头前练唱的时候，都是自顾自的低着头唱，不敢看镜头。
直到第一次大考评，有位练习生站在她旁边，小声在她耳边夸她唱歌好听，还给她加油打气。
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赞赏，却给了楚星虹莫大的鼓励。
她记住了这个又高又瘦的女生，头发长长卷卷的，眼睛亮亮的，虽然是本土出生，却长得像个混血儿。
这个女孩叫简霓，是苏君毅从星殿带走的练习生之一。
楚星虹很快就和她成了好朋友。
她们也一起成了最后留下来的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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