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尔的黑发间也挑染着一绺醒目的白，倒与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相得益彰。
他朝凌迪扬了扬下巴，凌迪便跨过客厅里堆得半人高的行李包，快步走到他面前。
两人并肩陷进沙发里，凌迪微微仰头看着他，这么近的距离，能清晰瞧见他眼底带着暖意的关切。
“怎么这么晚才回？”他开口问，声音里带着点刚从外面回来的疲惫。
眼前这女儿向来是他的骄傲，语气便格外和缓，半分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凌迪脸上没什么表情，谎话却顺溜地滑出来：“兼职结束后，去了趟泥花福利院。”
果然，这话一出，凌尔的眉峰便舒展了些，神情里添了几分欣慰。
他抬手拍了拍凌迪的肩膀，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做得好，孩子。咱们就得给芜岭这地界的人，立个样子。”
看着他满脸自豪的模样，凌迪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微涩的慌。
唯独对他，她才会生出这样的惭愧，像块小石子硌在心头。
她赶紧岔开话头，目光扫过那些堆叠的行李：“爸爸，你怎么搬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这些行李都是银灰色记忆金属箱体，外面覆着可变色生物薄膜，采用无拉杆设计，悬浮时底部的反重力环泛着微光，触碰就能显示内部物品的热力图，一看便知是芜岭之外的高科技物件。
凌迪心里隐约猜到主人是谁，却还是故作不知地问了出来。
“咳咳咳。”
不知怎的，凌尔突然咳嗽起来，脸上的神情瞬间绷紧，严肃里竟掺了几分难得的羞赧，像是少年人说心事般不自在。
“这些是金小姐的，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从首都来的那位。”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才把后半句说出口，“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尽管早已知晓这一切，此刻亲耳听见，凌迪还是像被惊雷劈中，五脏六腑都跟着发麻，那股难受劲堵在喉咙口，却只能死死绷着表情，让脸上维持着惯常的平静，仿佛只是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巧的是，凌尔的话音刚落，楼梯上便缓缓走下来一个人。
她扶着雕花扶手，一袭橙色蕾丝晚礼服衬得身姿窈窕——
细密蕾丝勾花层层叠叠如盛放花簇，浅香槟缎面内衬隐约透出莹润肌肤，鱼尾裙摆裹着曼妙曲线，边缘蕾丝流苏走动时轻扫台阶，露背处细碎水钻与蕾丝镂空相映，随动作闪着星光。
她梳着低马尾，发尾缠同色蕾丝缎带，耳坠是蕾丝裹珍珠，整个人浸在温柔光晕里，像幅会呼吸的油画。
看着她从楼梯上走下来，凌迪刚才被搅得发蒙的脑袋忽然清明，理智如潮水般回笼，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漾开。
角落里的赵之远，目光始终不着痕迹地追着凌迪，余光瞥见她这抹笑，心头猛地一沉，顿时觉得大事不妙。
“你好，我叫金灵方。”
女人走到近前，声音像浸了蜜。
“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希望能好好相处。”
眼前这张脸，凌迪早就见过。
她是金龙家族唯一继承了金龙血脉的女儿，攥着令人忌惮的精神力。
这个世界，多数人都觉醒了异能，却多是普通的极躯之力。
唯有龙裔家族，承着延绵不绝的心域之能，那是足以让世人艳羡的天赋。
因此，龙裔家族始终站在阶级金字塔的顶端，俯视众生。
而像芜岭这种地方，那些没能觉醒异能的普通人，只能在泥泞里挣扎，受尽轻视与欺凌。
而这位金大小姐，此刻却站在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地界，带着施舍般的傲慢，朝她伸出了手。
凌迪自然不惧。
当着凌尔和赵之远的面，她不信金灵方敢再动用精神力控制她。
她站起身，指尖即将触到对方时，忽然抽回手，在金灵方错愕的目光里，佯装惊讶地捂住嘴：“你好啊，金小姐……啊，不对。”
“爸爸刚说，金小姐现在是他的女朋友。”
凌迪抬眼，目光直直钉在对方脸上，再次伸出手。
“按辈分，我该叫你金阿姨才对。初次见面，很开心，金阿姨。”
她清楚地看见，“金阿姨”三个字出口的瞬间，金灵方脸上的温柔面具“咔嚓”裂开细纹，眼底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
这位首都来的大小姐，果然被捧高得太久，情绪都掩饰不好。
眼看金灵方的指尖蜷起，像是要动怒，凌迪立刻收回手，垂着脑袋转向正挠头的凌尔，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委屈。
“爸爸，我是不是喊错了？我就是想跟金阿姨亲近些……要是她不喜欢，那我就不这么叫了。”
她垂着的发梢遮住半张脸，肩膀微微耸动，活脱脱一副被对方的冷淡伤到的模样，连眼角都像是沾了点水光。
凌尔显然不擅长处理这种琐事，过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看向金灵方。
“灵方，小迪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许是无心之言，要是让你不开心了，你多包容担待些。”
话音刚落，金灵方的脸色倏地转晴，笑嘻嘻地挽住凌尔的胳膊，身子还往他身上轻轻靠了靠，蕾丝裙摆扫过他的军靴，姿态十分亲昵。
赵之远在角落看得分明，凌迪眼底的阴鸷又沉了沉，像淬了冰的墨，几乎要漫出来。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啦？”
金灵方撒着娇，声音甜得发腻。
“我说过要做个全新的自己，自然不用大家对我小心翼翼的，我和你们本就一样嘛。”
这番话显然戳中了凌尔的软肋，他动容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金灵方本就高挑，两人站在一处，看竟真有几分登对的模样。
可在凌迪眼里，那画面却像扎进眼里的沙，硌得生疼。
见凌尔脸上漾开笑意，金灵方的视线慢悠悠扫向凌迪，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这对没有血缘的父女，若是并肩走在街上，任谁也看不出破绽，而且俩人穿得都是暗黑街头风，像社会新闻里会出现的“刺头”，连骨子里的气质都如出一辙——
眼里像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洞，浑身上下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邪气。
金灵方自然猜得到这小姑娘的心思，只觉得她不知廉耻，连养大自己的养父都要觊觎。
但她也清楚这丫头不好对付，刚才短短两句话就差点让自己绷不住脸色。
从小被众星捧月般宠大的金灵方，只觉得装大度比吞苍蝇还难受，可一想到待会儿要发生的事，她又强行打起精神，把那股不快死死压了下去。
“亲爱的，我今晚住哪儿呀？”她晃了晃凌尔的胳膊，又撒起了娇。
刚才在二楼转了圈，她早把房间摸得门儿清。
一间主卧，一看就是凌尔的。以他那的性格，就算是情侣，也绝不会让她同住。
另一间小些的客房堆着机器，显示屏还在闪着幽光，显然仍在运转。另一间门她打不开，看来是凌迪这小丫头的。
凌尔答道：“楼上还有间空客房，我这就去收拾出来给你住。”
“可那里面不是堆着不少机器吗？那些能挪动？”金灵方立刻拉住正要起身的凌尔，提醒道。
听到这话，凌尔皱起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好久没回来，倒把这茬忘了。那机器确实动不得。都怪我，把这要紧事给忘了…… 那今晚……”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凌迪。
凌迪心里冷笑，金灵方这点烂俗套路，她早看穿了。
见凌尔望过来，她立刻扬起贴心乖巧的笑，接话道。
“那我把房间让给金阿姨吧。我去赵之远那住就行，反正明天也要他送我上学。”
她说着，瞥了一眼旁边像根柱子似的杵着的赵之远。
凌尔的视线也落到赵之远身上。这少年虽看着成熟稳重，在他眼里却终究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哪能让自家女儿去借宿。
“不行！”凌尔几乎是一口回绝，“你是我的女儿，哪有让你去外面住的道理。”
他转头看向金灵方，语气里带了点歉意：“抱歉，是我家实在太小了。”
金灵方心里憋着股火。她刚才明明想逼凌迪主动搬出去，没料到这丫头反倒先开口，到头来，怕是要轮到自己住不进来。
怪不得金宜方那个蠢货搞不定这人。
“不过这附近的房子我都有支配权。”凌尔补充道，“你想住哪栋，我让人立刻把屋子腾出来。”
听到这话，凌迪心里彻底落定。
终于不用再和讨厌的人挤在同一屋檐下，那股子欢喜像泡开的糖块，悄悄在心底化开来。
她佯装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嘟囔着 “明天还得上学”，顺势从赵之远手里接过书包。
“赵之远，明天记着准时来接我。”她抬眼叮嘱，语气里带着刚松快下来的懒意。
“好的，大小姐。”
赵之远应着，又朝凌尔敬礼示意后，转身推门而出，军靴踩在石板路上的声响渐远。
凌迪也转身上楼，准备洗漱睡觉，她已经想好，明天怎样要应对金宜方这个讨厌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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