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宋熙彦前方的那扇铁门终于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门被打开,外面的亮堂映到了里面。
黑暗中靠久了,宋熙彦一时之间还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
所以他闭上了眼睛,复又慢慢睁开看向前方去。
“人犯该出去了!”一个人影到了宋熙彦跟前,对他道。
人影一身狱卒打扮,是这里负责看守的小旗,他蹲下迅速给宋熙彦卸了脚铐,只留下了手铐。
宋熙彦咳了一声,在那人的注目下勉强从地上支撑着起来。
“看起来这诏狱的刑法对宋公子不是很有劲儿。”小旗缩了缩脖子讥了一句。
“天儿这么冷,你快出去吧,我可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瘆人得慌!”小旗捂着口鼻皱眉。
宋熙彦在他的声里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出了铁门。
小旗走到木桌前,那里的看守忙收起了手中物件,低眉顺眼道,“爷,这人犯就交给您了。”
“嗯——”小旗慢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
看守忙一股脑地摇头,解释道“没什么,爷,您看错了。”
“快点!我还要将人带给上面,你在耽误了正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这么说,看守只好将袖子里的东西放到了小旗手中,躬腰赔笑道“爷,一点薄利,孝敬您的!”
“嗯。”小旗惦了掂手中银两,这才满意道,“不错。”
“走吧,宋公子!”他的语气带着矜嫉,大步出了木门。
宋熙彦旁观了一场,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见他们离开,看守心疼的直“啧”出声,“好好的银子又打了水漂!那可是好大一张狐裘换的!”
“唉!”
出了木门,宋熙彦只觉外面的光线刺眼极了,比里面亮了不止一堂。
宋熙彦被带到了一间刑室,看着墙上挂着的铁链、枷锁、皮鞭,以及角落的火盆、烙铁、拶子,他神情顿住。
那人将他领到了这里就出去了,难道是还要再审他一遍。
宋熙彦心里恍惚到眼前发麻,他也是领教过这些东西的厉害了。
他面前痕迹斑驳的这张长木桌上,说不定还有前些日子没冲洗掉的他的血水。
“你就是宋熙彦,”一道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宋熙彦的猜想。
宋熙彦沉默点头。
只见那人一身锦衣卫百户打扮,神色冷极,他绕着宋熙彦看了一圈,复才道“果然不愧是贪污犯的儿子,这通身的气派,不是我们下层人比的。”
宋熙彦默然无言。
他知道作为宋家的儿子,父之过,子须受,何况父亲已经被行刑。
“宋公子别害怕,”那人忽然笑了,拱手对他道,“陛下有令,特赦你离开诏狱,重获新生了!”
“什么”宋熙彦一下怔住,眼中闪过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宋公子啊,没什么不可能的,”百户拍了拍宋熙彦的肩膀,放声道,“人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再说,你这般人才,纵然轻狂些纨绔些,我想也没人会不留下。”
在宋熙彦的震惊中,百户给他解了手铐锁链,又从后面提出一包衣物来。
“换衣,我在外面等您!”百户道。
他说完就出去了。
独留宋熙彦一人在刑室对着一墙刑具发怔,他神色凝重的将布包打开,取出了布包里面那身自己进来时脱下的衣裳。
他手铐戴的太久,所以手腕动的又痛又拙。
陛下到底为什么要饶恕他呢。
伴着心中所思,宋熙彦的心乱跳着,仿佛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长夜漫漫,红漆楼阁里更漏将尽,金炉中的香也渐渐燃尽了。
“羽安,”一个清瘦的人影从屏风后走出来,“带他进来。”
“是。”内侍低眉退了出去。
历明柏搓着指尖将手案前的折子推到一边,只留下眼前一份替宋家求情的折。
再次抬眼时,历明柏看到了跪在下首的青年,“罪臣请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熙彦,”
“罪臣在。”
宋熙彦膝行半步,上前俯道“罪臣自知宋家罪该万死,陛下惩处切莫牵连无辜旁人。”
“无辜,”历明柏眼中净浊徐徐,嘴角漾出一点笑意,“朕怎么感觉,你此番意味倒成了朕的过错。”
“罪臣不敢!”宋熙彦额头抵地,后颈生出冷汗。
“朕看你们一个个都敢的很呐!”一道折子砸向了宋熙彦面前的地面,常服君王冷笑,“公然忤逆朕的旨意,是想反了不成?”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宋熙彦目光方触及面前的折子,便忙不迭的磕起了头。
“都当朕是死人,以为朕不敢处置他们了!”历明柏肃厉道。
半晌,他叹了口气,“熙彦,你是朕亲批的魁首,是文武不可多得的全才,朕怜惜你,不愿将你失去。”
“你日后就做朕的眼睛,替朕好好管管他们吧。”历明柏说着走下来扶起了下首的青年。
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血痕,历明柏目光略沉道,“不过在此之前,朕给你个恩惠,也算你将功折罪!”
宋熙彦须臾垂眼,恭顺不迭“陛下厚爱,罪臣感激涕零,定不忤圣意!”
“那便好。”
“来人,去大殿。”历明柏道。
宋熙彦恭敬的跟在宫人后面,却没想到在前方看到了久未想见的故人。
宋熙彦心里生出冷意,他好像猜到了一点...关于历明柏所说的要施予自己的恩惠是......
宋熙彦握紧掌心,指甲抠进了肉里。
他心底祈求上天不要这样对他,不要这样残忍......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历明柏朝着众人击了两下掌心,笑声道,“带刑部陈元。”
人被带到了宋熙彦面前,身上的血迹还没干,就那样滴滴流到了大殿上。
“熙彦,知道朕的意思了吗,”历明柏笑道,“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拿去用吧。”
他说完示意内侍给宋熙彦端过去,一把发亮的匕首横在锦盒之中。
宋熙彦抬眼看着面前匕首,只觉自己僵于空寂,窒息笼罩着整个儿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熙彦,朕给了你机会,不要辜负朕的好意...”历明柏沉声看他,“千刀万剐还是一刀毙命,是你给他最后的福气!”
宋熙彦心中苦涩无望,他缓缓伸出手去,只觉手柄冰凉,他颤着手面向了昔日的恩师。
“熙彦!动手吧给我个痛快!”陈元闭眼大声道,“昏君在朝,国将不国,臣亦不臣,我虽死无憾!”
陈元刚说完便被人摁住,历明柏转身厉道,“熙彦,还不动手!”
宋熙彦手肘沉重,颤抖着抬不起手来,触及老师的眼睛,宋熙彦轰的一下心底彻底崩溃。
他忙跪下不停的开始磕头,“陛下,求陛下以罪臣一命换老师一命,求陛下开恩,罪臣罪该万死,可这都与陈侍郎无关!”
“求陛下开恩!”宋熙彦绝望的哭出了声,“求陛下开恩!!”
看着阶下情状,历明柏呵笑一声,“熙彦,朕今日心情好,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你是要陈府所有人都为这个蠢才付出性命,朕再将你凌迟还是......”
他话音方落,宋熙彦便怔住了。他听明白君王的意思了...
“熙彦!还等什么,快动手啊!”陈元吼道,“我死不足惜!你要好好活着”
宋熙彦抹了一把眼泪,重新将匕首拾起来,他走回了陈元面前,“老师,熙彦会好好照顾陈家,您安心去吧!”
宋熙彦红着眼睛猛地将匕首捅了下去,血顺着匕首沾到了他的手上。
刺目的红充斥着他的视线,陈元朝后倒了下去。
宋熙彦慌忙扶住了他的身体,鲜血从嘴角溢出,陈元安抚他道,“熙彦,不管怎样,活下去!”
宋熙彦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朝着老师点头,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看不清前路了。
“好了,你看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非要磨蹭好一会儿!”历明柏满意的说道,“以后你就是朕的北镇抚使,朕的鹰眼!”
历明柏说罢将手中刚拟好的圣旨丢给了跪坐在地上 失魂落魄的青年。
“谢恩吧,镇抚使!”羽安将锦盒收好,提醒青年道。
“罪臣宋熙彦,叩谢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宋熙彦俯身麻木着眸低下了头。
“去坤宁宫。”君王言罢,离开了大殿。
“陛下移驾坤宁宫!”里外皆恭送圣驾。
宋熙彦还在原地,扶着陈元的尸身僵坐着,好像个木偶人一般。
不多时,君王的旨意传遍了整个宫廷。
宋熙彦背着老师穿过宫道,路好远,可他却不觉疲累。
走着走着,宋熙彦完全听不到身前身后的声音了,仿佛与世隔绝。
“何人在前,殿下在此竟敢不行礼问安?”青瓦红墙下,车驾旁跟随的人喝道。
“下去,本宫尚未发话,你逞什么能!”一道男声道。
“臣请殿下安。”宋熙彦俯身垂眸道,他神色苍苍,周遭人都看向他。
“本宫安,镇抚使请。”车驾上的男子起袖道。
宋熙彦俯身待车驾走过一段距离,方才略直了身子,背好老师继续走向前去。
总旗、小旗:基层管理人员,负责看守和审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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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叶闭疏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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