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镜镜光斜照到博古架上的汝窑天青樽,樽内正有一枝白梅斜出,瓣落如雪。
恰好窗外雪重,愈发显得殿内清冷了。
一排宫人呈上了热茶盏。紫檀平头案前,一身影神色庄重。
晨妆罢,宫娥捧来缠枝莲托镜,镜中映出蹙金绣凤的霞帔。
“娘娘,该用膳了。”宫人福身。
“知道了。”
女人青缎底上的秋菊忽被殿外风掠过,花瓣竟似簌簌而动。
惊得侍女误以为真要去接。
却见她抬手整冠,翊龙冠上东珠一晃,满室光华便都凝在这粒珠子上了。
“陛下去御书房了。”
“回娘娘,此际正是。”
“太子呢。”女人问。
“回娘娘,太子今日读了书,便出宫去游玩了。”
“这孩子,他父皇又该说他了!”女人蹙眉忧道。
“娘娘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勤奋刻苦,陛下都看在眼里呢。”贴身宫人宽道。
“就你会为他开脱,罢了...”皇后摆摆手,“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担吧。”
昭德三年的冬日快要过完一半了,身为皇后的韩云嫣则要操心各宫关于除夕的事宜了。
御书房里,几个辅臣正沉默在龙案前。
内阁几位除了病逝的首辅宋阁老,次辅周阁老,还剩三位群辅。
分别是苏视居,韩褚,韩因缱。
今日祁瑞帝召见,还是为了谏礼一事,所以空气很是安静。
半晌,瑞帝道,“此事便定下来了,众卿可还有其他事奏?”
闻言,韩因缱眸色深深,正欲上前启奏,却被兄长韩褚暗里拉住。
韩褚对他使色,韩因缱憋着一口气只好退了回来。
“既然都吃了哑药,那朕也不便奉陪。散了吧”瑞帝摆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人躬身退了出来。
回去的宫道上,韩因缱还是沉着气。
他想不通,“哥哥你方才为何拦我,我有事要奏的。”
韩褚转身看了他一眼,摇头“你还是太激进了。”
“哥哥,我做的事你向来都不支持,难道在你眼里,我如此不堪大用么”韩因缱气道。
“我没有说过这话。”韩褚辩道。
他这个弟弟啊,虽然才华斐然,情绪却最是充沛,时常让他头疼,现下说的话也是。
韩因缱却气的够呛,他直声道:“那我们先不聊这个,哥哥!我就问你一句话,宋熙彦是不是无辜的,我们兄弟二人同他的交情,你还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么。”
“当初他受那样的折辱,你拦着我,我们没有出一丝力为他辩驳;而今他被陛下如此利用,大家却只指着他的鼻子骂,这真的让我看不清世间公理了。”
韩褚蹙结眉眼,一下便闪身捂住了弟弟的嘴,他眼神警示道,“你疯了吗,这还是在宫里,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小心你的皮被扒!!”
韩因缱在他掌下撇嘴,韩褚这才放开他。
“……哼”下一瞬韩因缱就踩了哥哥一脚,转身就走。
“欸——”韩褚抬手想喊住他,却见韩因缱已经走的好远了,他只好放下手自道,“这犟孩子。”
真不让他省心。
韩因缱说的是实话,可有时候却不如不说话。
毕竟,事关宋家的一点一滴都足够压死人。
韩因缱不是不明白,可他就是想不通,人怎么能恶成那样!
韩因缱想不通,宋熙彦也想不通,所以他便不想了。
想的越多,就越痛苦。
日子过的也好快,转眼就到除夕了,阖家团聚的日子。
可是他来不及开怀便迎来了又一个坏消息。
历明柏下旨令北镇抚司查检文常书院,而文常书院又是周阁老的心血,周阁老才过世不久......
宋熙彦低了好一会儿头,眼中带着沉重。他抬头看向面前的青玉旗盘,子已落局,便不可收拾了。
青瓦白墙的文常书院隐于瑞湖前,晨雾未散的时辰,学子们已端坐斋舍。
他们就着窗外的树影提笔誊写《四书集注》。
守祠的老仆跪坐着擦拭香炉,厨娘提着食盒穿过回廊,一切都井然有条。
下一刻,雕花木门轰然炸裂的巨响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有正在临摹的学子们笔尖一颤,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墨团一阵,听到声音皆猛然抬头。
青衫先生徐自佘将戒尺重重拍在案几,竹制桌面发出闷响:"继续临帖,莫要分神。"他广袖翻飞间已掠至讲堂外,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
日光穿过仪门漏窗,在青砖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方格子。那青衫先生望着十余名披甲执戈的锦衣人踏碎光影,绣春刀的寒芒刺破廊下梅花。
“什么人”青衫先生瞪大眼睛愤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山长,好久不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清音出现仪门角,徐自佘仔细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鎏金镶边的青缎靴碾过满地残花,宋熙彦将面具收入袖中,玄色纹衣摆扫过廊柱时惊飞两只雀鸟。
“是你!”徐自佘看到人后槽牙几乎咬碎。
“是学生。”宋熙彦几步走了过来,躬身向徐自佘行礼,他墨玉般的瞳孔映着徐自佘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今日所行,还请先生多担。”
“免了!”徐自佘猛地后退半步,袍角扫过阶前青苔,“你如今是陛下的红人,我这等地位卑下之人怎受的住你的‘请’!”
“先生——”宋熙彦垂首望着青砖缝里挣扎的雪梅残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不自觉的俯了眸,“先生不要这样说,熙彦是文常书院的生徒,您永远是熙彦尊敬的人。”
他声音发颤如同风中残烛。
“那你今日到此,这般来势汹汹又作何解?”徐自佘绕过他的神情,愤漠问道。
“今日...是奉旨......查书院内忤逆君父的逆党...”宋熙彦语气虚极,这番话他说的实在有违本心。
“好啊!”徐自佘似被气笑,他猛地回身指了指讲堂内的众学子,白发在风中飘道,“那我请教一下‘您’!这里面的哪一个有忤逆之心!?宋熙彦...宋镇抚使,你也从这些人里面出来的,你如今是忘记了自己的来处是吗!”
话音方落,讲堂内传来学子的抽气声,不知是谁碰倒了笔洗,瓷片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而徐自佘的话一句一句已砸入宋熙彦的心,他却只能垂下眼,声音不稳道,“先生,我奉旨查检,还请不要妨碍公事。”
冬日的风裹着甘梅花香掠过,却吹不散他袖口沾染的血腥气——昨夜诏狱里的惨叫,此刻似乎还在宋熙彦耳畔回荡。
徐自佘冷笑着一脚踹翻竹凳,碎木撞在宋熙彦脚边,“你的公事还是私事我不关心,但我就一句话放在这里,不准动我讲堂的学生!”
此情令绣春刀频出出鞘声,瞬间惊起堂顶飞鸟。宋熙彦没有再说话,沉默中他抬了抬手示意锦衣,朝讲堂进了去,"搜。"
他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看着锦衣卫冲进讲堂。
在讲堂内围观的学子惊惶无措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这群身携武器的不速之客搜查他们的居所。
一番查检下来,天色已至晌午,满地狼藉中散落着撕碎的残页。
宋熙彦望着"文以载道"的匾额,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来。
他弯腰捡起徐自佘遗落的戒尺,檀木上还留着熟悉的裂纹。
宋熙彦愧声道,“打扰了,先生。”说罢他便急忙领着人离开了。
徐自佘望着那抹玄色背影消失在月洞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徐自佘“哼”了一声,拂袖跨过讲堂门槛,粗声道,“看什么看,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都不许学!否则逐出师门!”
学子们忙低下了头,却在徐自佘离开后窃窃私语起来。
周府门前"学士第"三个鎏金大字在夕阳中泛着内敛的光泽。
周眠娇的小书房里,东墙那一整面书架直抵房梁,经史子集排列有序。
但最上层几函蓝布包裹的书籍略显陈旧,那是幼时祖父曾教周眠娇读过的书。
此刻,周眠娇正将银篦子轻轻搁在鎏金铜镜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镜面上暗刻的缠枝莲纹。
冬日的暖阳斜斜穿过湘妃竹帘,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倒像是铜镜里映出的破碎月光。
"青桔,"她的声音略带哑意,轻唤人道,"我饿了,想吃东西。"
雕花木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妆奁上的珍珠流苏叮当作响。
小丫鬟青桔跌跌撞撞跑进来,素色裙摆沾着半片枫叶,发间的绢花歪得不成样子。看见小姐倚在妆台前的模样,她眼眶瞬间红了:"哎呀我的好小姐!"
青桔看了一眼自家小姐那双瘦得硌手的手腕,"您可算松口了!您都三日未进水米,厨房煨着的百合粥都换了七遍火候,刘妈妈直念叨要去请大夫——"
话音未落,青桔突然噤声。她慌忙用袖口抹了把脸,转身时瓷碗与木勺碰撞出清脆声响:"您且等等,这就把刚出锅的粥端来!"
青桔跑出门时似又想起什么,探回半截身子笑道:"今日厨房新得了蜜渍梅子,奴婢顺道给您捎两颗?"
“好。”周眠娇望着铜镜里晃动的人影,忽然觉得鎏金镜缘的牡丹纹都模糊起来。
她摸了摸鬓边那支褪色的绒花,那是青桔前日采了新棉絮,在烛火下熬了夜替她做的。
窗外寒梅簌簌落了两瓣,正巧跌进案头半干的胭脂盒里,晕开一抹淡红。
“除夕”一词最早可追溯至西晋周处的《风土记》:“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可见这一名称在晋代已定型。
明代沿用了这一传统称谓,并广泛见于文献。
例如明代刘侗、于奕正合著的《帝京景物略》记载:“除夕……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详细描述了明代北京除夕的习俗。
内阁成员(大学士)几乎全部从翰林院选拔,形成“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
新科进士中的优秀者(如“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直接入翰林院,其余通过考选(“馆选”)成为庶吉士,接受培养后进入仕途高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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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叶闭疏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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