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盒开启时,海风正掀起亚麻窗帘。青年望着男人将银制纹身针浸入酒精,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男人也是这样擦拭着古董钢笔,在婚约书的烫金纹路上签下名字。
"玛索只教了我三小时。"男人展开麂皮工具包,象牙柄刺青针排列成弦月状,"她说给爱人纹身,和修复中世纪油画差不多。"青年嗅到熟悉的檀香混着消毒水味,男人衬衫袖口沾着靛蓝颜料,是今晨在厨房替他画咖啡拉花时蹭上的。
皮革躺椅还是玛索店里那台,此刻正摆在面朝大海的贝壳。
玻璃花房。青年解开衬衫纽扣时,金属扣擦过男人昨晚留在他锁骨的红痕。胎记在腰窝处泛着淡青,像枚被海浪冲刷多年的海风裹着消毒水的气息漫进玻璃花房时,他的腰窝正贴着男人发烫的掌心。纹身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青年恍惚看见三年前的雪夜——男人用同一只手握着钢笔,在婚约书末尾落下银漆火漆印,窗外那株昙花恰好绽开第一瓣。
"会疼的。"男人戴上橡胶手套,指尖划过他脊梁凹陷处。这个动作让青年想起初遇时的品酒课,男人的钢笔尖也是这样划过他漏洞的试卷,在错误的分析旁画了朵鸢尾花。
"呼吸要跟着浪的节奏。"男人左手按在他后颈,温度透过橡胶手套渗进来,像那年雨夜覆在他手背上教摇酒的动作。针尖游走过腰际胎记时,消毒灯在金属器械上投下细碎光斑,青年忽然想起玛索的话:"这套纹身针曾纹过十七世纪的圣母像,现在要来供奉你的肉身。"
第一针刺破皮肤时,渔船汽笛正穿透云层。青年攥紧躺椅边缘,男人立刻停手,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大腿上。西装裤料下传来体温,青年突然意识到这是男人今早参加董事会的正装。
"你抖得比打翻雪莉酒那天还厉害。"男人换了个更细的针头,酒精棉擦过青年汗湿的腰线。三年前的雨夜,青年在便利店门口捡到醉倒的男人,西装革履的贵族少爷抱着空酒瓶,非要他拿龙舌兰来换家族徽章戒指。
针尖再次落下时,男人开始哼《玫瑰人生》。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浴缸里喝香槟时,老式留声机卡住的旋律。青年数着他走调的音节,疼痛在歌声里化成细密的痒。颜料渗入皮肤的瞬间,他闻到昙花特有的夜香——男人竟把风干的花瓣融进了紫色染料。
"玛索说这颜色会随着体温变化。"男人换针的间隙,无名指擦过他尾椎。婚戒在晨光中闪了一下,青年这才发现对方摘了手套,金属环正贴着自己发烫的皮肤。
当纹到第四片花瓣时,青年突然蜷起脚尖。还记得当年青年刚学会调曼哈顿,错把苦精瓶打翻在男人订婚礼服上,而此刻他后腰的胎记正在针尖下舒展,正像那天的订婚礼服一样逐渐被染成神秘的蝶翼紫。
"你父亲..."青年刚开口就被针尖的震颤打断。男人用棉签抹去渗出的血珠:"他当年为母亲纹过海妖塞壬,后来亲手用硫酸洗掉了。"花房角落的檀木盒敞着,风干的昙花瓣浸泡在紫色染料里。青年嗅到夜香混着男人领口的檀木气息——那是婚礼夜他亲手挑的香水,为了盖住西装内袋里藏着的鹅肝酱婚戒。此刻颜料渗入皮肤的灼烧感,与那夜男人将戒指推进他指根时的触感重叠,金属与血肉在记忆里熔成同一种温度。
针尖勾勒到第十二瓣时,暮色浸透了海平面。男人忽然托起他的腰,指腹抹去血珠的动作,与昨夜在沙滩替他拧干裤脚时一样轻柔。青年透过落地镜看见对方卷到肘部的衬衫袖,小臂上葡萄藤纹身的嫩芽正探向腕表——玻璃表盘下藏着两人名字的缩写,聚成米粒大小的微光。
纹身机突然卡住,男人摘下面罩时,额发已被汗水浸透。青年趁机翻身,沾着颜料的棉纱扫过对方领口。这个角度能看见男人锁骨下的弹痕,去年为保护他被古董猎枪擦伤的纪念。
"玛索没教你怎么应付突发状况?"青年故意用脚趾勾他皮带。男人握住他脚踝的力度,与昨夜在浪花里捡回他拖鞋时如出一辙,"她只说要像对待波尔多陈酿一样对待爱人的身体。"
重新启动的纹身机发出蜂鸣,男人这次换了交叉针法。青年在渐强的痛感中数他呼吸的频率,突然想起那株昙花绽放的婚礼夜。男人曾用同样节奏解开他缀满水晶的领结,而窗外凋谢的花瓣正随风落入香槟杯。
当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暮色已浸透海平面。男人用考古专用的显影液擦拭皮肤,紫罗兰色花纹在余晖中流转。青年对着落地镜转身时,十八片昙花瓣正顺着腰窝曲线绽放,胎记化作最中央的花蕊。消毒灯在昙花纹身上投下淡紫光晕。男人用考古刷蘸着显影液涂抹轮廓,冰凉的液体滑进腰窝时,青年在镜中看见十八片花瓣裹着胎记舒展,宛如当年婚礼夜凋零的昙花在皮肤上重生。
"永恒就在瞬息里。"男人咬开消炎药膏的锡封,指尖涂抹的轨迹与纹身针完全重合。青年在他虹膜深处看见自己晃动的倒影,就像当年在雪莉酒杯底,第一次看清男人眼里跳动的烛光。
海鸥掠过花房穹顶的瞬间,消炎药膏薄荷味突然变得浓烈。男人沾着药膏的拇指按在他唇上,青年尝到与婚戒相同的金属味。这个吻比纹身时针尖的震颤更绵长,直到浪涛声吞没了纹身机的余韵。
让我停泊你的心脏吧。
你的心脏是海港,我不想再流浪。
夜色降临时,青年发现男人后背衬衫浸透了汗渍。他蘸着残余颜料在对方胸口画了朵歪斜的昙花,男人抓着他的手指添上叶脉:"当年在学院,你也是这样篡改我的烘焙评分表。"
月光照亮工具台时,那瓶混着昙花汁的紫色颜料正在发光。男人忽然将剩余液体倒进香槟杯,青年来不及阻止,他已仰头饮尽。紫色酒液从他嘴角滑落,在锁骨汇成小小的漩涡。也许人生太短,那不如在昙花一现里得永生,在缺月挂疏桐时得共生。
爱情也是劫,他们要渡过的是光阴。
但若是携手共渡,那爱情是水榭花都。
岁月不败爱,爱不败花季。
正如雨里归期。
"现在我们是真正血脉相连了。"男人握着青年的手按在自己颈动脉,皮肤下跳动着相同的紫罗兰色。青年听见浪涛与心跳重叠的轰鸣,突然明白三年前那纸婚约不过是序章,而真正的永恒,此刻正在他腰间的昙花里呼吸。
黄粱一梦的太轻太轻,我的南极星。
可是你轻如呼吸,少一次乏氧,多一次溺氧。
后半夜暴雨骤降,青年发现男人右肩胛有道未完成的纹身线稿。蘸着残余颜料,他画下一朵歪斜的昙花。男人抓着他的手添上叶脉,雨滴敲打玻璃穹顶的声音里,纹身针再次启动,这次换青年数着男人紊乱的呼吸。
当晨光刺破云层,两具相贴的躯体上浮动着相似的紫。花房角落的婚约书被海风掀起一角,青年终于看清男人三年前用隐形墨水添在边缘的小字——"请允许我将毕生收藏的永恒,典当给你袖口沾着的瞬息。" 昨夜纹身机碾过的疼痛忽然化作滚烫的暖流,他这才明白,原来有些契约早被命运纹进血脉,比昙花更短,比呼吸更长。
原来南极星的尽头,是北极点的四周。
你的呼吸,我的故里。
我愿为你定居南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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