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把落日揉碎成千万片金箔时，青年正赤着脚去踩退潮的浪花。白沙钻进他亚麻裤脚，男人跟在五步之外，昂贵的牛津鞋已经灌进半捧细沙。
"你当时像只被雨淋透的雏鸟。"男人弯腰捡起一枚贝壳，鸽羽灰的色泽与他初见时那件双排扣大衣如出一辙，"抱着品酒杯缩在教室最后一排，连酒单都拿反了。"
青年踢起一簇水花溅在他裤腿上："某位评委先生可是用雪莉酒瓶敲我桌子，震得整排橡木桶都在晃。"三年前的波尔多葡萄酒学院里，男人作为特邀评委坐在教室第一排，银发束成马尾，钢笔尖在评分表上戳出好几个洞。
潮水漫过脚背又退去，带着咸涩的凉意。青年记得那天自己确实拿反了酒单——为了遮掩袖口的线头。作为全班唯一的亚洲学生，他总要多花三小时在酒窖练习闻香，直到被管理员用勃艮第方言赶出门。
"你追到停车场说要赞助我学费的样子，比酒庄主挑葡萄苗还挑剔。"青年踢着浪花往深处走，裤管浸成深灰色。暮色在他睫毛上跳跃，让男人想起那个雨夜，青年在路灯下掰开最后半根法棍，碎屑落在起球的毛衣领口。
男人终于脱下鞋袜，昂贵的手工西装裤卷到膝盖，小腿上还留着去年采收季被橡木桶砸中的淤青。"我说的是交易。"他故意把重音落在最后那个单词，惊飞了礁石上的海鸥，"你给我煮味噌汤，我付波尔多学院的账单。"
"没人会用结婚当筹码。"青年转身时差点被海草绊倒，男人伸手扶住他的腰。这个动作与两年前在市政厅签字时如出一辙，只不过当时青年手里攥着钢笔，笔尖在结婚证书上洇出墨渍。
潮声忽然变得轻柔，远处灯塔亮起暖黄的光。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布料渗进来："你签完字就跑去尝婚礼酒，把霞多丽和长相思混成气泡水。"
"总比某人把婚戒藏在鹅肝酱里强。"青年耳尖发烫，那次他差点吞下三克拉的铂金圈。那是男人送他的第一枚戒指。现在想来，男人早在他对着超市价签发呆时，就记住了他指围的尺寸。
海风送来远处渔船的汽笛声，男人忽然蹲下握住他脚踝。浸透的亚麻布料被轻轻拧干，带着薄茧的拇指抹去他脚背上的沙粒。"你抱着品酒杯发抖的样子..."他的声音混在潮汐里，"让我想起母亲拍卖会上那支十九世纪的勃艮第酒杯。"
青年怔住了。他从未听过男人提起家族往事，那些镶着金边的拍卖目录与刻着族徽的银餐具，此刻都碎成脚边泛着泡沫的浪。
"太易碎了。"男人将他的脚放进自己刚脱下的皮鞋里，尺寸大得可笑，"但你说要捧着它走很远。"
暮色终于沉入海平面，青年在渐浓的夜色里找到男人的眼睛。原来三年前教室里的雪莉酒瓶不是挑衅，是贵族少爷不知如何示好的笨拙——就像此刻他西装裤管还滑稽地卷着，却记得用体温替他捂热冰凉的脚趾。
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他们共享了带着海水咸味的吻。这个吻比市政厅那个沾着香槟的吻更柔软，比藏在鹅肝酱里的婚戒更真实。青年在换气的间隙尝到男人唇间残留的龙舌兰气息，突然想起今晨出门前，自己偷偷往他咖啡里倒的那半杯基酒。
夜空升起第一颗星时，男人从口袋摸出个玻璃瓶。2018年的蒙哈榭白葡萄酒在月光下泛着琥珀光——正是他们初见时打翻了一些在评分表上的那支酒。当时前不久男人刚和青年去南极洲旅游，回来之后青年一气呵成调好了这杯酒，起名——南极星。
青年终于笑起来，海风卷走了他未尽的话语，但男人已然低头咬开瓶塞，就像那个雨夜，他摇下车窗递出婚约时一样笃定。
如果醒酒等于戒掉你，
那么这杯酒会在永生中发酵。
于是我们一直相爱声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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