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面对面站着。
两根树枝平举,儿戏一般的场面,却叫旁观的一众人等大气也不敢出,正吃饼子的忘了嚼,刚睁开睡眼的不敢揉。
灵云道士眼看情势变化,拎着袍子哎呦哎呦叫了两声,跑回镖车边去了。这下大家才回过神来,纷纷起了兴致。
于三文拽得灵云一屁股坐到地上,后头几个镖师也坐不住了,七手八脚地挤到前头来,嚷嚷着:“别挡我!快让让!”
灵云道士支起胳膊肘护住怀中药瓶,一把长须被人来回扯痛,他叫着:“这位居士,那是贫道的帽子!贫道的鞋!哎呦!贫道的头发!”
于三文同灵云肩膀挤着肩膀。热汗湿透衣服,人堆里都冒出了酸味。
于三文捏着鼻子眉飞色舞地说:“道长!你可瞧好,这两人的剑,一般人可没眼福看!”
灵云耷着眼皮小声嘟囔:“贫道……贫道又看不明白!”
此时楚瞻明还是没有动。
树枝上长了三四个圆形的疤,握在手中不大平整。二人不动声色,让树枝在手心里或正或逆转过半周。
飞花剑灵动,以变化多端著称,在顾明菡手中却显得平平无奇。
楚瞻明却明白大巧若拙,该如何迎,如何避,在他脑海中几番变化,但那根树枝只平平向前一刺,便堵住了他的所有变数。
笑意深入眼底,手中树枝被顾明菡一格,再一拍,楚瞻明却不躲,而是顺着去势压低手腕,随后向上一挑,戳破一片嫩叶。
两人脚下不退,双腿如同扎根于泥地之中,无论手中如何动作,身体皆不动如山。
荣枯剑守则如山,动则如风,春风化雨,万物生死轮回,皆融于剑招。楚瞻明又出了一剑,他的剑意锋锐,如同静水之下洪流暗涌,初时不显,等剑锋送到眼前,便已无处可避。只见他手腕翻花,拇指向上一捺,点住树枝,稳稳向斜下劈落。
顾明菡一声:“好!”当即将树枝一横,架住他手中分叉的枝桠。两根细枝相交,顾明菡不留手,逆势一削,竟刨去一层薄薄的树皮。
树皮打着卷儿落到地上,于三文看得几乎站起身来,被人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只得缩头蹲着鼓起掌来,还不忘推一推灵云说:“瞧瞧!瞧瞧!”
“顾少侠削梨定是个中好手。”灵云道士眯眼瞧了半天,这两人貌似打得有来有回,可是脚不动弹,到底动静不大,叫他看不出好坏来。
“嗐!道长!”于三文有心与他说道,可舍不得挪开眼睛。他要说话,眼睛就顾不上看,要看的话,这嘴巴便合拢不了。
于三文左右转着头,热锅蚂蚁一般。灵云道士看不过眼,还得宽慰他:“于居士不必顾及贫道,贫道不通武艺,除了热闹,一概看不明白!”
于三文眼睛瞧着前头,双手握住灵云道士的手腕,似是感慨良多,半晌没有言语。
讲话间,那二人动作更加快了起来。
顾明菡单脚提起,身子侧倒下去,握树枝的手向前一送。他身姿潇洒,白鹤展翅一般,将一根树枝使出了俊逸之风。
另一边楚瞻明猛地一仰,腰肢向后折去。道袍被膝盖撩开一脚,一路发丝从冠中滑脱,随后他脚下一旋,落地时退了半步。
楚瞻明站定回身,二人同时出手,几乎是一呼一吸间,已交手十数次。
不远处吃草的马儿被剑意惊动,不安地踏着步子。
头顶绿云随风飘摇,细碎的光从二人鞋尖扫过,在出招的短短一隙中暂停,随后被两股相逆的剑风猛地一撞。绿叶扑簌簌落下,几乎是一场翠雨。
“嘿!”于三文一拍大腿。他双眼紧盯着树下二人,胸中热血沸腾。好男儿谁不想武功盖世,成就一世英名,只不过或囿于天分,或短了际遇。
镖师们眼圈微红,意气尚未满十分,随着一分遗憾泄之东流。
身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正正好弹在他肩膀上。于三文哎呦一声,低头一瞧,从裤子上捡起一颗瓜子。他正要回头发火,却和万长青对上了眼。
于三文挠着头不解道:“大当家,这是?”
这一颗瓜子破了众人魔障。万长青哼了一声,她手里握着一把瓜子皮,骂他:“聒噪!”
顾明菡手中那根树枝长了眼睛一般,一刺未中,立即改点为勾。他手腕一甩,枝梢上扬,蛇一般随势而上。楚瞻明侧身回手,那截貌似细弱的树枝只在他宽大的衣袖上留下一道浅痕。
几个镖师上下叠了三层,交头接耳道:“那是什么招式?”
还有闲得厉害的非要问一声:“老于,那不是你师弟吗,怎么从来没见你使过这么一式?”
哪壶不开提哪壶。于三文上清凉山叩拜十余次,最终只被收作俗家弟子。他虽不忌讳提及,去也不爱听人谈起,闻言顿时将脸色一垮。
“去去去!”于三文耸了耸肩膀,将搭在他肩上的几只手甩下去,“不稀罕使给你看罢了!”
几人哄笑起来,模仿着他的语气来来回回地说着不稀罕,说得于三文一张不修边幅的脸也红了红,还要装作是叫太阳晒的,抹着额头喊热。
五十招转瞬即过,众人意犹未尽。
顾明菡将腿放下,不偏不倚,仍站在先前的脚印里,飞花剑在身侧一摆,换到右手中去。那截树枝落地仍是完好无损,只是上头叶子掉了个精光。
楚瞻明见他收势,先拱手躬身一礼,道了句:“多谢前辈指点,和颐受益良多。”随后才将收摊开,让众人看见他手中那根树枝。
分叉的枝桠被断去一截。
万长青坐在一摞箱子顶上,翘着腿大笑道:“好儿郎!”说罢带头叫起好来。
镖师们纷纷鼓掌称好,远远地有人将刚摘的野果投进树荫底下。
顾明菡随手接了两口,在领口一擦,张嘴就吃。
他尚未尽兴,可是先时说好五十招,此刻出尔反尔,实在对不住这一声“前辈”。他不大痛快地唔了一声,将果核扔进草丛里,随后半是叹气半是夸赞地说了一声:“不比和微差。”
楚瞻明微微摇头:“论剑招我已能在师兄手下走百余回,可是论心境,我不如师兄远矣。”
“你这话说得太傲。他若是心境不如你,真是白活这么些年岁。”顾明菡一声嗤笑。树枝太轻,叫他双手不自在。此刻将剑鞘抛左手,再抛回右手,顺手将剑拔出半寸。
寒铁上星芒一闪而过,只这一眼,便让楚瞻明由衷地叫了一声:“好剑!”
听他一句夸,顾明菡一掀眼皮,露出个颇为得意地笑来:“自然是好剑!”他盯了一眼楚瞻明背上的玄同,意有所指道:“要亲自试过,才知道好赖!”
玄同从右肩斜背至左腰侧,只需侧头便能看清剑柄上古朴的纹样。楚瞻明微微摇头,只道:“不敢一争锋芒。”
顾明菡一哼:“口是心非。小师弟,你们道士神神叨叨,一句话要拐十个弯,我听不明白!”
灵云在后头嘟囔了一句:“不学无术。”
习武之人耳力颇佳,顾明菡更甚,目光倏地一拧,钉在灵云身上。
灵云道士被他这一眼唬出满头冷汗,讷讷地闭了嘴,不敢再多话。
已走出抚州一日,大路平坦开阔,车队行进极快,比先前预计的日程短了整整半日。
镖车上竖起旗帜,以万里镖局的声望,沿路宵小纷纷避让。
万长青骑马压阵,后背两柄金环大刀,随着马蹄声声,叮当作响。
万氏刀法以疏阔劲绝闻名,九环大刀傍身,只要听闻金环击响,便知万氏在前。镖队众人伴着这声响上路,气势也较旁的队伍更足一些。
于三文与人换了马,勒了勒缰绳,让马原地踏步。
见万长青过来,他压低声音小声说:“大当家,要进梅山了。今日天色已晚,若是此时进山……”
万长青扫了他一眼,问:“此时进山如何?”
尽管已在镖局混出了名堂,可是在万长青面前,于三文只敢将脑袋深深地低下去。鼻尖上冒出两颗汗珠,滴到马背上,倏忽不见了踪影。
“此时进山……恐怕不妥。”于三文咬牙说下去,“梅山山道难行,戴月前行,必要打起火把,恐怕引人注目。梅山二龙并非好相与之徒。”
万长青斜睨着他,半晌,忽然轻笑一声:“老于心细。”说罢,她扬声一喊:“梅山脚下扎营休息,四更天再走。”
镖师们这一日既歇了脚,又看了热闹,此时听见大当家吩咐不必走夜路,又是一阵雀跃。
楚瞻明坐在车上。他将坐骑让给了顾明菡,那人打马撒欢跑到了顶前头,只留下他和灵云道士两个摇摇晃晃,在车上微微犯困。
突然间,前头有马长嘶一声。楚瞻明顷刻间睁开眼睛,按住灵云的肩膀,将他往货箱的缝隙里一压。
前方梅山巍峨,阴沉的影子压在地上,庞然大物。山脚下河流滚滚,道旁树影深深。
数十支冷箭自林中飞出,咄咄钉入货箱。星星点点的火把自远及近,在林中连成一条蜿蜒火龙。
楚瞻明反手拔剑,在车辕一撑,翻身落地。
刀上金环鸣声清脆,万长青策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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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梅山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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