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侧身让开，一位留着花白胡须、提着药箱的老太医低着头，步履谨慎地走了进来。
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这刚刚撤去灵堂、还弥漫着诡异气息的房间。荷花上前引路，轻声细语：“太医，殿下刚刚转醒，身子还虚得很。”
我配合地发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半阖着眼，任由那老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脚踏上请脉。指尖搭上我的手腕，冰凉。我能感觉到他手指细微的颤抖。
也是，给一个“死而复生”的公主诊脉，这经历怕是够他回味后半生了。
他凝神诊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太医……”我气若游丝地开口，“本宫……究竟是何病症？那日饮了驸马送来的安神汤后，便不省人事，如今醒来，只觉得周身乏力，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般疼痛……”
我刻意提起“安神汤”和“驸马”，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老太医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慌忙收回手，伏下身去，声音带着惶恐：“回……回殿下，殿下此乃急火攻心，痰迷心窍，导致暂时闭气……如今郁结稍解，吐出淤血，本是好事。
只是……只是殿下心脉受损，肝肾亦有虚亏之象，需……需长期静养，切忌再动怒伤神，臣……臣开几副温和调理的方子，为殿下固本培元……”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中毒症状完美掩盖在“急火攻心”、“心脉受损”之下。果然是陈清扬打点好的。这太医，要么是真没诊出来，要么，就是不敢说。
“有劳太医了。”我闭上眼，语气带着疲惫和一丝“了然”的悲凉，“既然如此，便按太医说的调理吧。荷花，随太医去取方子。”
“是，殿下。”荷花应声，引着如蒙大赦的老太医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我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陈清扬，你连太医的口都封得如此严实。这毒，果然非同一般。
“娘亲……”细微的、带着怯意的呼唤从身边传来。
我转过头，发现蕊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缩在床角，抱着膝盖，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地看着我，不，是看着刚才太医离开的方向，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蕊儿，怎么了？”我放柔了声音，试图向她伸出手。
她却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将脸埋进膝盖里，带着哭腔小声说：“蕊儿怕……怕喝药……苦苦的……喝了会疼……”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怕药苦那么简单。原主的记忆里，陈清扬偶尔也会“关心”女儿，亲自喂她吃些“补品”……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和，带着诱哄：“蕊儿告诉娘亲，是谁让蕊儿喝苦苦的药？喝了哪里疼？”
蕊儿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小嘴瘪着，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对这个“醒来”后似乎有些不同的娘亲，既依赖又害怕。
“是……是爹爹……”她终于小声啜泣着说道，“有时候……爹爹会端来甜甜的水，可是喝了之后……肚肚会不舒服……有一次，还……还流鼻血了……爹爹说，是蕊儿上火，不许告诉别人……”
甜甜的水？喝了肚子不舒服？流鼻血？！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陈清扬！他不仅对原主下毒，他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那所谓的“甜甜的水”，恐怕也是某种慢性的、不易察觉的毒药！他是想控制蕊儿？还是想……让她悄无声息地病死，以免成为他未来的绊脚石？！
畜生！这个连禽兽都不如的畜生！
强烈的杀意在我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不能吓到孩子。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将蕊儿轻轻揽进怀里。她起初有些僵硬，但感受到我怀抱的温暖（或许是她渴望已久的），慢慢放松下来，小声抽噎着。
“蕊儿不怕，”我拍着她的背，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没有娘亲的允许，谁给你的东西都不要吃，尤其是爹爹给的，记住了吗？”
蕊儿仰起小脸，眼睛里还含着泪，懵懂地问：“为什么呀？爹爹……爹爹不是对蕊儿好吗？”
对她好？我心底冷笑，那个男人的“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因为……”我斟酌着词语，既要让她明白危险，又不能给她留下太深的阴影，“因为爹爹有时候会弄错，把不好的东西当成好的。蕊儿要相信娘亲，娘亲不会害你。”
蕊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小脸埋在我怀里，闷闷地说：“嗯，蕊儿听娘亲的。”
抱着怀里这柔软而脆弱的小生命，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原主疏忽了她，而我，绝不能重蹈覆辙。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牵绊，也是陈清扬残忍无情的最直接证明。
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个魔窟！和离之事，刻不容缓！
但是，如何在一个多疑的皇帝面前，证明陈清扬包藏祸心？直接说他下毒？没有证据。说他勾结外敌？更是空口无凭。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皇帝对陈清扬产生怀疑，又能让我合理提出和离的突破口。
正思忖间，荷花拿着药方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殿下，方子开好了，都是些温补的药材。”她将方子递给我，低声道，“奴婢刚才送太医出去，碰到陈安了，他……他好像在跟李嬷嬷说话，看见奴婢，立刻就分开了，眼神鬼鬼祟祟的。”
陈安？他又在搞什么鬼？
我接过药方，扫了一眼，果然是些人参、黄芪、当归之类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东西。随手将药方搁在一边。
“荷花，去抓药的时候，想办法打听一下，京城里除了宫里的太医，还有哪些医术高明，尤其擅长解毒或者疑难杂症的大夫，不拘是名医还是隐士郎中。”我低声吩咐，“要悄悄的，别让人起疑。”
荷花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奴婢明白！”
“还有，”我看向怀里渐渐平静下来的蕊儿，眼神冰冷，“从今天起，蕊儿的饮食，必须由你亲自经手，任何人，包括驸马和陈安送来的东西，一律找借口推掉，实在推不掉，就想办法处理掉，绝不能进蕊儿的嘴。”
荷花神色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看我和蕊儿的神情，也猜到了大概，眼底涌起愤怒和后怕。
“另外，留意一下陈安最近的动向，看他常去哪些地方，接触哪些人。”那个跛脚的兜帽客，香火味，还有陈安鬼祟的行径，这些碎片，必须拼凑起来。
“是，殿下。”
交代完这些，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内有毒患，外有强敌，身边危机四伏，还要保护一个懵懂的孩子。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蕊儿在我怀里渐渐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我轻轻拍着她，目光却投向窗外那方被高墙切割的天空。
恐惧已经种下，不仅仅是蕊儿的，还有我的。但这恐惧，不会让我退缩，只会让我更加清醒，更加谨慎。
陈清扬，你以为掌控了一切吗？你错了。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不只是顾言曦，还有一个洞悉你先机、手握你未来罪证、并且不惜一切也要保护女儿的复仇者。
你的网撒得很大，但我的钩子，也已经埋在了你看不见的角落。
（第六章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