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永再次蹭房东的车去上班。连续几天,他和司机老孙也可以聊上几句。
“庄主任,说话算话,宇晶下个月的员工羽毛球比赛,您必须得参加啊。”老孙在人防办公室楼前停下,转身看向后座准备下车的人。
庄永爽朗:“孙哥,你不怕我把冠军从你手上抢过来就行。”接着转身看向后座,“悟离,必须给我报上家属参赛名额,咱们打男双啊。”
安悟离面无表情:“报。”
庄永借着副驾椅背的遮挡送他一个飞吻,开门下车。
老孙再次启动,嘴上还在继续:“安总,没想到你也打羽毛球啊。”
安悟离应了一声,面色凝重。
他当年,也是和宋庄旌一起拿过冠军的。
三年半前。
航天系统的领导似乎都喜欢羽毛球。安悟离和宋庄旌所在的航天院有自己的露天羽毛球场,每年员工比赛也早已成为传统。
那年不知什么原因,领导大笔一挥拨了预算,让工会去外面找了个水准很高的商业羽毛球场地。
宋庄旌酷爱羽毛球,给自己报了男单,还软磨硬泡让安悟离和他一起报了男双。
安悟离对羽毛球兴趣一般。但他本就有极强的运动天赋,所以跟搭档特训了几个周末后,已经不会拖后腿了。
靠着宋庄旌接近专业运动员的水准,和安悟离极强的悟性与素质,两人一路打进决赛。
决赛在春末夏初的一个周日傍晚举行。
工会虽舍得包商业场地,却只够包两块球场。剩余球场仍然对外开放。所以当晚除了前来助阵的航天院同事,也有很多或来打球或来看球的社会人士。
这其中就包括宇飞。
比赛过程中安悟离很专注,没有留意到宇飞。只是在最后他和宋庄旌领完冠军奖杯(某宝30元款)、和院领导合照结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员工宿舍的时候,察觉到有人靠近。
“打得很棒,职业选手?”
那是个看起来就很金贵的人。全身上下的装扮虽然没有显眼logo,但安悟离就是觉得很贵,可能他一年的工资都买不起这身。
他无声摇头,继续低头换鞋。倒是宋庄旌还处在获胜后的兴奋中,热情回答:“当然不是。普通爱好者而已。”
“我没见过普通爱好者能有这么稳定的边线压线球。”对方继续吹捧。
宋庄旌遇到了知音:“我跟你说这可太难练了,进三步退五步的。我今天就是单纯手感好,平时没这么神奇。”
“不可能只是手感好。能教我怎么练这个吗?”宇飞追问。
那夜,安悟离离开球场的时候,宋庄旌还在和新认识的知音热聊。
第二天,宋庄旌告诉他,那人是球场老板的朋友,叫宇飞,似乎是个有钱公子,昨晚正好是来评估要不要入股朋友的球场。
“你们聊了一晚吗?”安悟离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停顿半秒,随后是轻松的回答:“怎么可能?找了个地方吃点聊点,然后我就回来了。”
“那……你以后会和他一起打球吗?”
宋庄旌的脸突然凑近:“安大公主这是吃醋了?放心,我保证今后只有你一个搭档,永不变心。”同时做出对天发誓的手势。
安悟离推开他:“别说这种话。我没有很喜欢羽毛球,总是拖你后腿。”
如果你逼我训练,我也愿意在球场上和你继续并肩。安悟离多希望自己能说出这句话。
但宋庄旌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也对,前几周拉着你训练,让你周末都没有休息好。以后我不逼你啦。但是不可以说自己拖后腿啊。”
“……嗯。”安悟离最终只说出一个字。
半年后,院里又一场羽毛球比赛。
宋庄旌没再拉着安悟离报男双。他自己报了男单,并不出意料夺冠。
安悟离站在人群中,为他鼓掌呐喊。心里却充满遗憾。
多希望自己能和他一起,享受这一切汗水、努力、畅快。
不只在工作上,也不只在球场上。
是时候了。
就今晚,稍后和宋庄旌去吃庆祝宵夜的时候,他要勇敢表白。
安悟离看着自己暗恋多年的人登上领奖台,朝自己挥手,朝自己咧嘴大笑。
他充满了勇气。
但视线突然被挡住。
一个金贵的身影,站在宋庄旌面前,正在为他颁奖。
金牌挂上,颁奖嘉宾握住冠军的手。冠军身体前倾,两人凑近交谈。
从安悟离站的位置看,这角度像是亲吻。
下一秒,颁奖嘉宾伸手环住冠军的肩膀,将他揽入怀中。而一向不拘小节的冠军竟有一瞬间的冻结,之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伸手回抱。
安悟离只觉刺眼。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仿佛天空突然来了情绪,要把未来十年的雨都在一夜之间下完。
安悟离一人躺在员工宿舍的床上,睁眼到天明。
而他隔壁房间,宋庄旌的宿舍,直到清晨才响起归来的开锁声。
第三次见宇飞,已是宋庄旌出事、安悟离离开航天院、行尸走肉般混过一年之后。
宇飞似乎变了个人。仍然穿的金贵,但眼中光芒黯淡,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向低谷中的安悟离抛出橄榄枝,邀请他一起开启国内商业火箭的新时代。
“为什么偏偏是我?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安悟离问。
宇飞眼中闪过一道光,旋即回归黯淡:“因为他曾经说过,你是他见过最有创造力和执行力的人,只要给你一个没有任何枷锁与束缚的环境,你能创造出的东西会超出全世界的想象。”
“庄主任,您这么有想象力啊?居然打算靠羽毛球比赛打进宇晶内部。”
眼前的年轻同事对庄永倾佩道。
庄永回复:“挺巧的。他们正好要开始比赛,而且允许家属报名。”
“啧啧啧,害怕害怕。”同事夸张摇头。
“害怕什么?”
“当然是害怕您啊,庄主任。”同事脸上兼有畏惧和佩服,“都说您是咱们人防体系的阳光阎王,平时魅力难挡,但真调查起谁来,那可是心狠手辣。咱们上周还说要想办法进入宇晶内部调查,今天您就搞到了比赛名额。”
另一位同事接着说:“这样看来,庄主任刚回桦京就住进宇晶总设计师家里,也是早就下好的一盘大棋吧。”
“所以说,不要和庄主任为敌。害怕害怕。”
庄永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不过庄主任,您羽毛球打的怎么样?需不需要我给您找个教练这几天强化训练?”
庄永摇头:“强化训练不必了,打进决赛我还是有信心的。”
“但您的搭档呢?那位总设计师?他万一打的不好?”
“万一他打的不好,还有我在。”
“不愧是庄主任,运动也不在话下。害怕害怕。”年轻同事由衷佩服。
庄永给同事一个微笑,压下心中涌起的哀伤。
庄永曾经是大院的羽毛球霸主。
军工大院的孩子们,向往一切展现力量的事情。成长在国家羽毛球队称霸世界的年代,羽毛球自然成了孩子们的主要舞台。
庄永让父母给自己找了个退役运动员当教练,每天早上6点起床,背着小伙伴们偷偷训练。随之而来的暑假,代表国家队出战的羽毛球选手拿到奥运金牌,而庄永也成为第一届大院子弟羽毛球赛的冠军。
那时宋庄旌来他家生活已经半年,但仍然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
直到庄永夺冠,宋庄旌才露出不同于以往淡漠疏离的全新表情。
“表哥,你能不能......教我打球?”他小心翼翼又略带期待的问。
庄永大气:“行啊。请我喝瓶冰镇汽水,我就收你当徒弟。”
酷暑仲夏,冰柜中拿出来的汽水瓶上快速结出水珠。
庄永借瓶身上的水抹去掌心的汗,又坏心眼的把瓶子贴上宋庄旌的面颊。
他吓一跳的样子,活像一只兔子。
庄永大声笑起来,收回瓶子,贴上自己的脸颊。
宋庄旌愣了两秒,随后跟着弯了眼角。
那是他大半年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十三岁的庄永,并不懂心理学,但他隐隐觉得,羽毛球正在疗愈宋庄旌。
仿佛每一次挥拍,都将他内心的痛苦打散一点。每一次垫脚,都让他离那场噩梦更远一些。每一个扣杀,都让他的后背挺直一些。
宋庄旌不再是一放学就躲进房间。相反,他会自己认真完成作业,等大他两级的庄永放学回来后,问他想不想打羽毛球。
十次里面,有九次庄永都会立刻答应。
月考成绩下来时,庄永掉到了班级第六名,但他一点都不怕老庄老黄批评他。
因为他是为了陪表弟。
老庄和老黄与他睡前长聊。
老庄先是感谢了他这段时间对表弟的额外关心与照顾,肯定了表弟明显而积极的变化,并再次代表老庄家感谢他。
“你三姑和三姑夫在天有灵,也会感谢你的付出。”老庄哽咽,一旁的老黄扭过头抹眼泪。
庄永不想哭。他都初二了,怎么还能轻易掉眼泪呢?于是他拍着胸脯保证:“爸、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旌,也会管理好自己的学习。我保证让他长成让你们所有人都骄傲的样子。”
从那之后,他按照自己想象中父亲该有的样子、母亲该有的样子、哥哥该有的样子,全心全意照顾宋庄旌。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看小旌时,心跳变得不一样。
他用纯粹且毫无保留的爱,灌溉出一棵挺拔的树。而这棵树,也夺走了他的心。
他的爱不再纯粹。他开始幻想和自己的小树永远在一起,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后来,他们争执,他们冷战,他们走上各自的道路。
再后来,他接到小旌意外身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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