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看着叶轻寒僵硬的神情，面上血色褪尽，整个人变得惨白，他自嘲般惨笑一声，声音绝望地颤抖起来：“也是，我对你做了不可饶恕之事，你完全可以恨我，怎么可能爱我？”
“不是这样的……”叶轻寒也不知道为什么画风突变，自己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我没有恨你。”
亚瑟眼尾下落，看上去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大型犬：“你总是这样……我宁愿你真的恨我。”
叶轻寒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亚瑟的脸颊，老气横秋地说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不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我现在还是回来了，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
亚瑟抬眼看他，碧绿眼瞳里水光晃动：“真的？”
叶轻寒明明知道面前的男人只是游戏里的NPC，心脏却还是猛地一跳，无端动摇了一瞬。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说道：“当然是真的。”
真挚的、发自内心的、脱口而出的，谎言。
亚瑟把头埋进叶轻寒怀里，低低说道：“我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叶轻寒轻拍着男人的头顶，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我要亲眼看着你手捧圣杯，成就永恒荣光，受万世景仰。”
亚瑟身体猛然一僵，从叶轻寒怀里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什么？”
叶轻寒眉头微皱，说道：“我寻找圣杯都是为了你，我要让你成为圣杯之主。”
“不……”亚瑟沉声打断他的话，“成为圣杯之主的人，应该是你。”
叶轻寒见他说得笃定，心里反而冒出一丝异样：“圣杯是圆桌骑士寻找了数十年的瑰宝，而你是我辅佐的君主，我怎么可能将圣杯据为己有？”
亚瑟沉默片刻，苍白地拒绝道：“我不要成为圣杯之主。”
叶轻寒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预计过各种任务失败的原因，有可能是被薇薇安杀死，有可能是无法找到最后一个碎片，有可能是任务时间耗尽，却绝不可能是亚瑟本人拒绝成为圣杯之主。
他对亚瑟冷冷说道：“给我一个理由。”
亚瑟给不出理由。
更确切的是，他的理由无法在这里说出。
无法在屏幕后无数双眼睛的观测下说出。
原本这个副本的设定应该是，由玩家获得圣杯，在激活圣杯的一瞬间，任务成功，被传送回游戏大厅。
在这个设定里，圣杯就是一个纯粹的通关道具，不会具有任何的实际效用。
但亚瑟为了打发时间，曾悄悄改动过圣杯的核心程序。
此时的圣杯，会真真正正反映出持有者最深处的**。
亚瑟只改动了圣杯的内效程序，并没有影响其触发条件，因此圣杯在被玩家激活的时候，玩家依然会被立即传送出副本，圣杯的核心程序就不会被真正触发。
但亚瑟并不是玩家。
如果他成为了圣杯之主，他写下的程序就会成功启动。
他内心最真实最深处的**。
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
亚瑟站起身，退后一步，说道：“没有理由，我是不会接过圣杯的。”
叶轻寒沉声说道：“亚瑟，这是你注定要背负的使命，你不能拒绝。”
亚瑟说道：“我永远都有拒绝的权力。”
这句话亚瑟说得轻巧却笃定，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优越和自傲。
他的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太多变化，叶轻寒却能察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内里，都与平时的亚瑟完全分离了。
在叶轻寒眼里，原本只是个纸片人的亚瑟，突然长出了骨骼血肉，变得立体又真实。
现在的亚瑟，不是推动副本剧情的NPC，而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活生生的人。
叶轻寒心脏猛地一重，一直以局外人的视角漂浮在众生之外的他，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拉了下去，牢牢拴在了地面。
他无比认真地审视着亚瑟，男人淡漠冰冷、甚至有些无情的神色，竟有些似曾相识。
叶轻寒说道：“我必须要让你成为圣杯之主。亚瑟，你不是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吗？”
亚瑟皱了皱眉：“除了这件事。”
叶轻寒确认，面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剧情设定中，对梅林痴迷成狂的亚瑟了。
他究竟是谁？
叶轻寒心中的不安和焦灼慢慢冒了出来，一点点蚕食着他一如既往的镇定和漠然。
叶轻寒说道：“我只要求这一件事，其他的，都可以随你。”
亚瑟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我虽然不会接过圣杯，但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叶轻寒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强烈。
比起他来，此时的亚瑟，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话已至此，亚瑟见叶轻寒板着脸沉默不语，便直接转身离开，不再给他继续试探的机会。
亚瑟的拒绝成为叶轻寒意料之外的变故，明日进宫的结果突然变得扑朔迷离。
叶轻寒还没想明白，又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站在他身后。
叶轻寒叹了口气，说道：“加拉哈德，你也有话对我说？”
黑暗中，少年轻轻走近，坐在了他身边。
加拉哈德问道：“轻寒，你认识我父亲，对吗？”
叶轻寒之前许多事都没瞒着他，此时也直截了当地点头承认：“没错。”
加拉哈德说道：“我出生没多久，父亲就带着我离开了母亲，守在失去亚瑟王后逐渐破败的卡美洛。他告诉我，曾有人预言过，我会坐上神圣圆桌的灾厄之席，并终将找到圣杯，实现圆桌骑士团的夙愿。可当我真的坐上灾厄之席后，他却依照预言者的要求，把我赶出了卡美洛。我回到家后，母亲早就抑郁而亡，我独自一人漂泊许久，最后才进入了圣希斯维尔国立学院。”
叶轻寒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加拉哈德低声问道：“父亲口中的预言者，就是你吧？”
叶轻寒没有否认：“因为我的预言，你少时离家，母亲惨死，孤苦无依，你是不是恨我？”
加拉哈德摇了摇头：“既然是命中注定，我又怎么会恨你。我只是突然觉得，原来在我出生之前，我就已经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父亲一直让我寻找的骑士道，从一开始就已来到我身边。”
少年郑重地单膝跪下，牵起叶轻寒的手：“明天进宫面圣，恐怕危机四伏，我以性命起誓，定将护你安全，助你成为圣杯之主。”
“……”
叶轻寒无语凝噎。
为什么所有的NPC都想让他成为圣杯之主。
看着加拉哈德的双眼，叶轻寒意识到他与亚瑟一样，已经脱离了剧情的限制，正以平等的灵魂和思想与他对话。
叶轻寒说道：“我有自己的计划，明天一切听我命令，见机行事，不需要你拼命。”
加拉哈德展颜一笑：“我相信你，但这与我为你拼命并无冲突。”
少年低下头，收敛的目光中闪烁着病态的虔诚：“我不相信骑士王，也不相信薇薇安女皇，我只相信你。我只为你战斗，我只对你诚实，我只效忠于你。”
加拉哈德被困在意识之海中时，对于外界来说可能只是短短片刻，可他却已经在其中沉沦千百年。
每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只有叶轻寒的声音陪伴着他，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提醒自己究竟是谁。
少年短暂的前半生中，仅仅出现了这么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人，阴差阳错之下，竟在无限拉长的岁月中，成为他不可磨灭的深深刻痕。
叶轻寒看着加拉哈德，突然想到那个为他赴死的步熄。
当时叶轻寒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游戏，身边的所有人，对他都是鲜活而真实的。
他们不是死守规定程序的NPC，他们与自己，并无不同。
如今看来，这还不是个例。
叶轻寒神色慢慢变得认真，他伸手抬起加拉哈德的头，说道：“我接受你的忠诚，但我也一定会让你活着。”
这也是他欠步熄的承诺。
加拉哈德双手握住叶轻寒的手，放在唇边，在他掌心印下深深一吻。
“遵命，我的主人。”
……
第二天，叶轻寒带着圣希斯维尔国立学院各分院的精英学生们，来到了皇宫门口。
一个穿着华贵长袍的熟悉身影带着侍从，正等在门边。
叶轻寒快步走近，说道：“斯图亚特侯爵阁下。”
斯图亚特侯爵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道：“本侯奉陛下之命，在此迎接国立学院诸位学子。”
叶轻寒露出一丝微笑：“那就劳烦侯爵阁下了。”
斯图亚特侯爵走在前方，叶轻寒落后半步，跟在他身边。
行走间，低低的询问声响了起来：“怎么回事？你怎么闹到陛下面前了？”
叶轻寒瞟了一眼斯图亚特侯爵，低声回道：“我是特意捅到陛下这里的，我想要面圣。”
斯图亚特侯爵目不斜视，但面上的神色却透出几分焦急：“陛下这些年性情越发冷酷，她奉行高度集权，皇权至上，常年**之下，她根本容不得与自己相背的声音出现……你这样做，太冒险了！”
叶轻寒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会因为担心自己，专门跑过来说这样可谓是大逆不道的话。
斯图亚特侯爵见叶轻寒不说话，以为他正在思索自己的话，便接着劝道：“你一会儿面圣的时候，不要再说你在学院里说的那些话，言辞中顺着她一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叶轻寒沉默片刻，问道：“她现在居然如此暴政？不过提出不同意见，她就要杀人？”
斯图亚特侯爵差点控制不住转头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怒道：“慎言！陛下威严神圣不可侵犯，你一会儿在陛下面前，千万不要这样说话！”
叶轻寒说道：“放心，我会注意言辞的。”
斯图亚特侯爵略微松了口气，将他们送到大殿门外，最后嘱咐道：“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一切小心……希望你能活着出来。”
叶轻寒点点头，抬脚走入殿中，在越过他的时候，悄声说道：“谢谢。”
斯图亚特侯爵目视他走入大殿，从昨天收到消息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松懈几分。
他相信叶轻寒是个聪明人，不会拿不清孰轻孰重，也不枉他连夜赶回皇城与他见上一面。
他看着叶轻寒背脊挺直，不卑不亢地走过两侧大臣，步伐周正，面色稳重，仿佛对这样的大场面驾轻就熟。
黑发黑眼的青年目光沉稳，清俊又矜贵，像是本来就属于这里的王子殿下，举手投足间，满是身为上位者的贵气和熟稔。
斯图亚特侯爵眼中，不由自主露出欣赏之色。
然后，他听见青年清冽的声音大声响起：“陛下，我是圣希斯维尔国立学院的学生叶轻寒，我代表学院所有学生向您进言——您在国立学院设立的分院教学，从根本上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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