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大学,教学室A。
“全国大学生美术绘画大赛(非专业组)——南州大学校园选拔决赛第一名获奖作品为:17号《星癸》……”
清晰的智能女音回响在教学室内,图南AI智慧系统开始公布获奖名单。
许慕颐仍低头修改着主持稿和进程表,由于晚上的颁奖仪式临时改由数字礼堂厅举行,大量文稿工作需要紧急做相应更换处理。
刚修改到第三行话——
“……17号《星癸》,获奖者:艺术与设计学院,柏言纪。”
她水笔下的字顷刻间错断了线。
豆大的墨汁洇透纸张,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大屏幕。
周围全是鼓掌声和谈论声,但许慕颐仿佛一个字也听不见,只久久直视着大屏幕上的那个名字。
许久,她才将目光收回,低头将纸上墨污的错字划掉,重新另起一行再写。哪怕表面上再怎么镇静,也掩盖不了内心的翻涌:
不可能,同名同姓罢了。
——
可世界上这么多同名同姓,
为什么……偏偏是这三个字!
——
哎学姐这第一名的名字挺文艺的,不过这姓应该念‘bo’(伯)还是念‘bai’(百)?这不柏树的柏吗?身旁有学妹小声凑在她耳边疑惑。
许慕颐蓦然回过神来,愣了愣,脱口而出:“用作姓氏念‘百’,除非是特定情况的‘柏’姓才可能念‘伯’。”
除非是他,他的姓。
……但,但不可能是他。
小学妹哇一声,直夸她厉害连姓氏字音这种冷僻知识都知道堪比度娘!
许慕颐笑了下,却发觉嘴角没有弧度
那个音、那个字的感觉还粘在她唇边。
三年了,她几乎很少再提起那个名字。
就好像本该不存在一样。
——
可仅仅是听见那三个字,就如锋刀一般将心割破,迸发出难以按捺的自欺欺人。
午饭的间隙她走到空旷的过道,盯着掌中的手机。图南AI智慧系统登记有所有获奖选手的通讯信息,所以柏言纪的电话号码很容易查到。
是完全陌生的号码。
顿了顿,手指微颤拨通电话。
电话嘟声接通,一个慵懒磁性的女声在那端响起。
许慕颐将电话挂断,只觉得可笑。
究竟为什么会觉得是他?就因为名字和他的一字不差?以他的水平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非专业组的名单上!
许慕颐,你还在想什么?
她自嘲,伸手将空咖啡罐扔进垃圾箱,连同妄想一齐。
—
晚上,颁奖仪式即将开始。
获奖选手陆续到场,一一签到。
除了此次荣获一等奖的17号选手柏言纪,迟迟未到。
打电话过去,只说在来的路上。
惹得好几位评委眉头紧皱,计算机学院宋书记沉下脸来让仪式立即开始。
颁奖词刚念完“优胜奖”,礼堂门外扣响敲门声。
门打开,他一身黑衣而来。
凌冽清彦,漠然冷寂。
极致俊美的脸上,一双星眸清壑沉澈。
许慕颐望过去,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真的,是他。
柏言纪清冷高大的身影走过来,一步一步。
狠狠叩击在她心上。
他走得不快,在探寻,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白杖。
是盲杖。
—
哒、哒、哒……
白杖叩击大理石地板发出清晰的声响。
每一声都像无形的手嵌死许慕颐的喉咙,让她透不过气来。
获奖学生的座位早已安排好,按照次序柏言纪的座位应是最靠右的里侧,负责维护秩序的艺术团成员引导便他从评委席面前经过。
眼见柏言纪道了谢,手握白杖,一步步走去。他个子极高,满身素黑犹如身披黑夜,却吸引住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全场寂籁,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他瘦了许多。
几乎有些形销骨立,黑发下苍白的皮肤,利俊完美的五官更加英挺,虚幻得不像真人。
连他手中的白杖,都似乎不该是真的。
许慕颐深呼吸,眼睛干得厉害,身旁低低的议论声不绝:我的天哪!那个第一名柏言纪怎么、怎么会是个盲人!??
绘画比赛的第一名,是盲人。
全场开始出现不小的骚动,宋书记起身稳定局面,示意颁奖继续。
优胜奖、二、三等奖陆续颁完,最后颁发一等奖。
“现在颁发的是一等奖——17号作品《星癸》,获奖者术与设计学院,柏言纪。”
“恭喜你柏言纪同学,荣获一等奖。”
许慕颐竭力稳住声音,宣读完颁奖词,全场掌声随之响起。
沿着掌声顺级而下,柏言纪的盲杖敲打在暗红台阶上,很快,又很慢。许慕颐第一次感到礼堂的台阶竟然如此多,如此高。
而他明明站在颁奖台前,还和以前一样从容自如地回答教授们的问题,连向来严肃的教授们都满面笑意、频频点头。
甚至是特邀美院刘教授和金教授毫不留情的刁钻问题,他也能完美地给出答案。
或许是因为看不见,他整个脸先转过来,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只是侧着身子倾听,许慕颐清晰地看见,那双俊美清澈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
再也没有光了。
—
“比赛有问题!这不公平!”一道洪亮急躁的男声吼来,全场的目光都朝他望去。李牧仿佛眼里着火,他就是荣获第二名——11号作品的作者,仅一票之差输给了柏言纪。
李牧压抑满腔的怒火冲到校领导席前,言辞激烈:“老师!肯定是搞错了!这根本不可能是他画的!一个走路都看不见的盲人连红黄蓝颜色都分不出!这怎么画?!”
系统一定出错了!肯定是作者搞错了!他尖刻的声音还在嚷。
“不可能。图南AI智慧系统已经过了上万次测试,而且不是第一次用于比赛监控。绝不会出现信息匹配错误的情况。”许慕颐立刻出声打断他,态度坚决。
李牧冷笑:“如果系统没出问题,那就是代笔了咯。”
“没有代笔,画是我画的。”
柏言纪的声音很平静。
可李牧依旧冷笑,这谁能知道?代没代笔全靠你一张嘴,无凭无据的。
他的声音仿若吐红信的毒蛇,狠厉地向前撕咬猎物,死死不松口。
许慕颐腾然起身:“李牧!你更无凭无据凭什么说别人代笔!?”
李牧瞥了她一眼,转身却朝众校领导们道:“教授、老师!这次比赛如此重要如果哪天真传出去第一名是代笔,那咱们南州大学超双一流百年名校的名声真就像个笑话!”
一句话直戳在校领导们的心头上,眼见宋书记登时沉下脸来。
许慕颐连忙道:“宋书记!代笔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宋书记抬手示意安静,转向柏言纪:“柏言纪同学,17号《星癸》确实是你画的吗?”
是。柏言纪点头。
宋书记又问了一次,确定吗?
是的。柏言纪声音似乎梗了下,答道。
“真的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吗?不存在任何代笔行为?”宋书记抬头看他,言语犀利:“之后你的作品将报送参选国奖,这直接关系到学校的名誉。一旦上报后发现这是代笔,将给予你严重的学校处分,甚至退学!”
“你好好想清楚再回答。《星癸》是不是你亲自画的个人作品?”
“是。”
柏言纪声色冷冽。
“代笔于我而言是垃圾。”
“我看不见,不代表我不能画画。”
清冷的声线刚决直白,将宋书记喉咙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宋书记阖了一声,脸黑得可怕。
颁奖暂停,校领导评委们一齐商议。
最终商议的结果:维持不变,17号柏言纪作品《星癸》荣获一等奖。
——
柏言纪站在领奖台上,手捧奖杯,颀长的身形在一众获奖选手中格外突出,仿佛光单独照在他身上,不悲不喜,分外孤冷。
远远地看见,他面上始终没有任何情绪。
就连他慢慢走过来,许慕颐也只能感受到一阵寒意。
他手里的白杖停下,“请问是在这补签获奖名单吗?”
“对不起,刚刚我迟到了。”他轻声道。
许慕颐仰头看他,胸口闷闷的,将名单翻出来手指点在那一栏,竭力平静,“是,在我这签字”,另一只手边把签字笔递到他手上。
他道了谢接过笔来,笔身的黑色很快融入进包裹他手掌的半指纯黑手套里,顺着那修长的手指在纸张上摩挲,碰到了许慕颐一直停在那的指尖。
他的指尖似乎顿了顿,很快便离开,快速签好字,放下笔离开。
临走前朝她道:
“谢谢你,学姐。”
——
他叫她,学姐。
许慕颐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胸口起伏。她低头看向签名表,虽然他的签名与先前差别不大,下笔却更加重和潦草——
他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写,几乎刺破纸张。
想也没想,许慕颐起身就要追上前去,却远远听见李牧那咬牙切齿的恶心声音:
“柏言纪你别太得意,迟早我会找到你画画代笔的证据,你就等着挨处分退学吧!”
李牧满口嘲弄,脸上恨得扭曲,“哎我真的好奇,你看得见画布分得清红黄蓝吗?你不是装瞎的吧?”
他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舞着自己那双瘦鸡爪手往柏言纪眼前晃。
“拿开你的脏手。”
柏言纪声音很冷,气势压来惊得李牧手一哆嗦,原本嚣张地气焰瞬间熄了半截,只是嘴硬仍在叫嚣,扬言明天就能找到证据让柏言纪滚蛋!
他越叫嚣得厉害,越想激怒柏言纪。
可柏言纪径直越过他向上,只留下笃笃的盲杖声。
——
颁奖典礼后还剩许多收尾工作,学生会和艺术团的同学们忙前忙后忙上天,好不容易结束了大家一起约宵夜聚餐。
许慕颐让大家先去,她手链掉了,要回礼堂找找。
数字礼堂厅还亮着灯光,空落落的,除了最后留下来锁门的小陈,她示意小陈先回去,自己来锁门就好。
小陈就是先前在门口引导柏言纪就坐的男生,为人一向宽厚善良。他也没多问,点点头就离开了。
许慕颐走进去,再没有旁人。
除了他。
——
他一个人站在那,就像伫立不走的风雪,周遭似乎连这礼堂暖阳般的灯光也照不到。
许慕颐慢慢走过去,短羊皮靴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柏言纪应该听见了脚步声,转身向她。
之前掉了的那条紫水晶手链,就握在他的手心里。
许慕颐停下来,立在原地,没有再往前。
——
两人之间隔了几步,不远不近的,她仰头,清清楚楚地看他,却觉得好远好远。
三年多了,她也曾想过或许有一天两人会碰见,或许在街边、或许在某个艺术展、或许在某个国外的小镇,或许只是不经意间。
也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再见。
可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他像这样见面。
他看不见了。
那句学姐,打破了她所有的臆想。
甚至,都没有认出她来。
许慕颐开口:“这条手链是我掉的。”
谢谢你,帮我捡到了。她尽量稳住声音。
眼见柏言纪将手链递过来,紫水晶的光芒缠绕在他苍白的指骨间。许慕颐伸手去拿,指尖碰到了他温热的指尖。
他指尖微弯,刚好点在她柔嫩的指腹上,却道:
“手链你还一直戴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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