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字晴在医院待了几天，突然接到了《春水涟漪》的彩排通知。
她不由十分后悔，反正吴双先毁约了，自己还不如直接给推了呢。
但相皓也待得差不多了，孟大智已经预备帮他办理出院手续，让他回家休息，她就算盯在这，也无济于事。
反而会经常和相皓的亲戚碰面，到时候大家都尴尬。
洪导那边因已进入后期制作过程，并没大张旗鼓让剧组人员来看望，似乎打算相皓回家后去看外甥。
好吧！江字晴收回对相皓小可怜的关照，对方怎么说也比自己强。
也是又操闲心了。
再次见到程雅君的时候，江字晴又觉得有些恍惚了。
和舞台、屏幕上的印象不同，她有些沉默寡言，除了对舞蹈设计侃侃而谈，对旁的问题总下意识求助指导。
可，江字晴对她的一贯印象是，优秀且爱出风头，一旦有竞争者，会方方面面地展示自己。
一个人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的反差竟至于此吗？
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过去缥缈杳远得像寺里钟声一样，不知何时，惹得行人大梦初醒。
往前看，来路苍茫暗淡；往远眺，去处云遮雾绕，看不分明。
不知道是灯光还是化妆的缘故，程雅君的脸格外惨白，额头还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们排练完散场时，两人不自觉越走越近，直到胳膊肘撞在一起，才都相对而笑。
“好久不见了。”江字晴关切道，“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恢复得好吗？”
程雅君也不问她从谁那听说的，苦笑摇头：“强撑着罢，我12月还有工作，等今年都做完了，预计休息一阵子。”
对方的拼命劲简直令江字晴咂舌，已经受伤了，还需要延到明年才能休息。
程雅君看破了她的心思，道：“我没有资格停下来，有些事像空中楼阁，看似繁华似锦，那都是虚的。你难道没有同样的感触？”
江字晴点头，但她心里却觉得，如果易地而处，她是做不到像程雅君那样的。
程雅君：“方韩的事，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给你造成那么大困扰，只因为无端揣测就误解你。”
“其实我和她很久没联系过了，但写作者嘛，难免会拿认识的人当素材。”
程雅君微微低头，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此时的表情：“我不会推得那么干净，在我意识到你同样喜欢相皓以后，难免口不择言对她说一些不应当说的话，包括我的些许不平。”
“但我不会背地里搬弄是非、陷害旁人。”
江字晴心里有些发闷，她不知道该怨怪谁，她自己也该为这事负责任。
程雅君的话确实不假，没人会疯狂到诅咒自己，那些情节估计就是方韩的校友附会加工的。
只要他们自己不站出来大摇大摆地说什么原型的事，没人会联想到。
反而程雅君，已经被人加到夏小榄身上了。
程雅君有些尴尬，但终于顺着自己的心思问出那句话：“你和相皓……你们俩还在一起吧。”
江字晴点头“嗯”了一声。
程雅君释然道：“真好。”
江字晴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中间也分开过。”却不说刚刚在一起的事，以免横生什么枝节。
程雅君转身要走，江字晴却道：“对不起，我也该为过去道歉。我当时不敢与你同时表白，所以才抢先一步。”
如果当初没有程雅君，她必然不会公然对相皓表白，她听到那句“把所有异性的联系方式都删了”，感觉浑身发颤发寒，那时候她太害怕失去几乎可以说唯一的温暖。
程雅君粲然一笑：“多蒙你看得起。”
停顿了会，她才道：“但除了你，他不会选择任何人了。过去的事，我早就忘得差不多。如果不是他托人联系我，想解开你的心结，我大概只会公事公办……就当咱们是陌生人，不必多聊。”
江字晴觉得程雅君有些促狭，如果不是自己的歉意与真诚，后半截话她大抵是不会说，只完成了相皓托人情的意思，说几句关于过去的话。
然而就算她心有触动，她还是委婉地建议两人之后桥归桥，路归路——这也是本该的。
她们两个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同一个人，不会有什么交集。
就算因为相皓联系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者不可断的联系。
但既然以后不会有什么往来，那她不太好意思的问题就该提早问了，免得以后没机会见面：“雅君，你喜欢他多久啊？”
这声音很轻，轻得甚至让程雅君生不起羞恼之情。
却又格外清晰，不会叫人听错半个字。
程雅君直觉这个问题该坦率回答，不应愚弄一个与她一样的被情所困的人：“狭义来说，从他第二次拒绝我的时候，我就没脸再喜欢他了。”
她不再看江字晴的反应，快步走远了。
奇异的是，她的未竟之语全然在江字晴的心里：广义来说，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就能彻底放下了。
江字晴微微叹了口气。
*
很快，相皓那边传来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小昌的病确诊了，不过身上的疙瘩还是原因未知。
但相皓和黎茜容的配型都成功了。
不管从亲缘、体质还是长幼哪个方面考虑，相皓都觉得自己比黎茜容更具这个义务。
相皓的工作推了大半，正在调理身体状态。
也许只有这时候，人会关注最本质的生命的问题。
但江字晴这边的工作没停，她忙着加入公司那个草创的电影团队。
导演叫齐仁，大家私下叫他“气人”，这位奇人导演拿着剧本，但显然很不满意，打算在这基础上大刀阔斧地改（重）编（建）。
江字晴不知道他怎么忽悠了公司上层，但有句话形容对方也挺恰当：还没当上大咖，先得了怪才的病。
这评价绝不是因为私人恩怨，才怪！
如果说《苍龙与海花》的试镜跟闹着玩似的，剧情之松散实属罕见。
那这部《返乡》的正式拍摄都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导演会给出一段抽象的形容，让演员在短时间内进行喜怒哀乐的切换。
演员不知道前因后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还稍不小心就非骂即骂。他当然不敢打人。
江字晴是担纲主角的大梁之一，男主角也是公司旗下艺人，算她半个师弟，名叫严栩。
两个人轮番被骂，江字晴还好些，严栩简直被骂得不敢抬头。
但大家之所以颇多容忍，甚至还对齐导有些敬畏，是因为他追求高、标准严，拍摄效果好。
颇有去芜存菁、脱胎换骨的神奇效果。
这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毕竟对方叫齐仁，一听便是父母苦心孤诣，希望儿子能成就不朽事业的。
再说这位齐导，也极擅长哄骗别人，深谙画饼之道。
“你知道于宝玲吧？”
江字晴知道，上世纪华语片最辉煌的时候当真美女如云。
经典永不过时，现在还有很多人追忆当年的女神。
随手打开之前的影像视频总会看到“以前的美人百花齐放，现在的美女千篇一律”的弹幕，再不就是津津乐道——
“吴艳女神才是真的第一美人啊！童年就念念不忘，秒杀很多女星，顶锅盖逃走～”
“我们家四世同堂，不分男女老少，都爱牟红英，爱她几十年。”
没错，当年星光荟萃里最闪耀的是吴艳、牟红英、郑艺等人，其他人的亮点都暗淡不少。
于宝玲就在当中，哪怕她长得很漂亮，可也只得了个“泯然众人”的评价。
于是女神走上了“女神经”的道路，由撒娇卖痴变成了撒泼卖傻，意外地受欢迎。
当年华语的警匪片武侠片十部里八部有她的身影，各个都不是主角，可每一个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靠的不是漂亮的面孔，而是放荡不羁又寂寞孤独的灵魂。
“当时最有名的戚导说她天生一副苦情相，长得不够惊艳，不足颠倒众生，不幸又遇牟红英、郑艺当道，绝难混出头。
这随口一说不要紧，许多导演一听，也不愿意用她——当然客观说来确实她也不适合，后来得到机会，演的却是配角琳琅，被同剧的郑艺压得死死的。
于宝玲也挺傲气的，毕竟也是从小被捧到大的美人，偏偏要突破限制。和当时的喜剧片导演陈宇联合制作了《月牙寨》，谁知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竟一炮而红呢！”
齐导总结道：“只要你也有她这样自毁形象的勇气，百折不挠的毅力。我能让你当影后。”
江字晴：“……”可是于宝玲也没得到影后冠冕啊！
而且自那以后，她很难再去饰演那种仙气飘飘的角色了，所有观众一想起她，就是往脸上抹糯米饭，被黑狗撵得屁滚尿流的场景。
要不就是她挑着一支长竹竿在屋顶上捣衣服、跳舞唱歌被邻居追了几条街的情形。
江字晴心生不详预感，不对啊！这难道不是一部主旋律的温情电影？她是真怕被齐导哄着演成了鬼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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