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他踩碎的,是一个人的人头。
洞壁上渐渐发出微弱的白光,沿着洞穴一路向内延伸。落叶覆盖下,无数根根分明的白骨和人雪白的头骨在泥土和树木的根须中若隐若现,爬满了洞壁上下。他手上拿的,是被他压断的人小臂骨。
失敬,失敬。他默默把骨头放回去,弯腰拿起背包,抖了抖,重新背上。
洞壁上除了如盘虬的树根,还长了许多白点。正是那些白点发出了微弱的光。他走到唯一的坡道口,用手电筒往前方看去。
坡道延绵而下,弯曲盘错,如通渊底。盛以航往下走,打量了墙壁上的白点,那是一种很小的真菌,每个白点就是一个菌伞,只是不知为何似乎进化出了荧光的功能,在昏暗中发出了幽幽的白光。
越走越深,洞壁也从泥土变成了石块,密密麻麻的白骨不见踪影,只留下了满壁的白菌。正当盛以航要为这没完没了的步行感到不耐烦时,眼前的通道陡然变得笔直起来。而通道的另一头有什么在发着耀眼的光,让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地下深处,没有东西能发出这么明亮的光。他走到洞口,用手挡了挡光,看向外面。
这是峡谷,嵌在地心深处,难见顶阳。山壁狭缝中,一座破败的寺庙颤巍巍地立在中央,一棵高大的歪脖子树覆盖了屋檐大半,留下半面红墙,水潭半围。庙前,无数端正整齐的奇形尸骨环绕,彼此紧贴着螺旋状地盘了一圈又一圈,无一例外的,头都朝向寺庙的方向。
发光的正是那棵树。它的叶子清白,像水晶一样璀璨,枝叶繁盛,在这寥寥谷底中如血管绽开。有不少旧时代的建筑散落在峡谷两边,有几座高楼从中断开了好几截,从谷底向上,生长,斜靠在对面的山壁上,如钢筋斜插过空心的树。
盛以航往前走了两步,沙土爬成滑腻的青苔和杂草。再往下是一个近乎垂直的斜坡,他半蹲下来,慢慢走下去。脚下的沙子突然松动,连带着他整个人迅速向下滚落,没几秒便到了底。好在他身上的衣服很厚,落差也不高,他扶着湿润的砂土站了起来,感觉自己裤子上又湿又冷,拍了两下,拍下不少沙子。
盛以航抬头看向眼前。实际到了下面之后,他才发现那座寺庙要比他想象的要高不少,他抬起头,远远的也只能看到屋檐底下和树的根部。他比划了一下,那庙至少有七八米高,而他脚旁就是一颗高度大约到小腿肚的不明生物的头骨,密密麻麻一直铺到庙前,除非踩着骨头过去,否则他根本无处落脚。
真神奇。他想。这里的生物是怎么活下来的?这里的植物别说这么多生物了,都不够他填肚子的。而且这些头骨的形状……感觉又像人、又像羊、又像牛,还有一些还有角。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生物能长成这个样子。
他左右张望着,试图找到一条通往寺庙的路,或者别的线索。就在这时,一点红光在高楼底部一闪而过。光并不强,但颜色特别刺眼,盛以航一下子便捕捉到了它的位置。他看向光点的方向,等了大约有一分钟,那里才再次闪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
他朝那个方向走去。光点又闪了七八次后,他才终于走到了光传出来的位置。
是在高楼的底部。窗户的玻璃已经完全碎掉了,可以很容易看到里面的情况。
虽然楼的上方已经彻底歪掉了,但底部的房间还算完整,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房间的结构已经有点变形了。里面很暗,只能看出似乎摆着不少仪器,其中一个像矮柜一样的仪器上有一盏灯发着若隐若现的红光,盛以航猜那便是红光的来源。
他左右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一个半人高的、似乎是被人凿出来的洞口。他弯腰钻了进去,打起手电筒,在仪器前看了起来。
红灯又闪了一下,刺得他眼前一花。他看了一下仪器上的结构。仪器上没有屏幕,只有零星几个按钮,旁边外接了一个大约有30-40厘米长的屏幕。他摸了一下,摸到了屏幕的启动键,按了一下。
屏幕先是变灰,过了好一会儿,呲啦啦显现出字来。显示屏损毁颇为严重,几个角上的字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只有屏幕左上方还算清楚地显示了一行“已解析出一条新信息(5)”。
盛以航点了一下,屏幕没有反应。他又用力地摁了几下,几乎要把屏幕摁穿了,才成功地进入了下一个界面。他看了一眼,一共有五条新信息,大约每4-5个月便会解析出一条。他点开最新的一条,开始听了起来。
一阵沙哑的雪花声。
仪器的老旧使得音频的内容不是特别清晰,但可以确定的是,里面并没有人的声音。一阵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轰鸣开始在他全身的每个细胞中开始震动,脚下的土地似乎摇晃起来,他的身体替他的耳朵聆听着这一切。
空洞的摩擦声如水流般浸润全身,又像密密麻麻的软刺在他体内的每个细胞中生长,无数的信息在脑中浮现湮灭,他无法抓住其中的哪怕一缕。
直到音频结束,他才恍惚地挪动了一下脚步。
嘀嗒。水落到了地上。
他低头,看到地上一滩鲜红的血液。盛以航摸了一下鼻子,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一手血。他扫了一眼音频的时间,大约是五分钟,这个出血量,可能在音频播放后不久他就开始流鼻血了。
他甩了甩头。见血后,他好像稍微清醒了一点。这种感觉极其熟悉,在音频响时,他想起了非常多的东西,只是在音频结束的瞬间,它们就像梦像烟一样消散了。好似打了一个未完的喷嚏,冲动已无,余劲难散。
到底在哪里……
盛以航干脆把手套脱下扔到地上,捏着还在滴血的鼻子查看起别的内容,脑中一直在回想着曾经在哪里经历过类似的情况。他点了两下屏幕,后者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他又用力戳了两下,屏幕突然抽风地闪了一下,刚刚那段音频从头开始又播放了起来。
盛以航呼吸一滞,连忙开始想办法把它暂停下来。要是再来一次,他的健康值就要掉光了。
音频无情地播放着。很快,便传出了低沉的呜鸣,连带着仪器开始发出嗡嗡的震动,他扶着洞口钻出去,还没站直身,手下便传来微微的震动,甚至眼前的空气甚至也开始震动起来。
隆隆隆。
打雷?这个年头刚冒出,盛以航便知这有多么荒谬。他已离地上很远了。
声音从远处空地的方向传来,他眯着眼睛看过去。自从眼睛受伤之后,他看远的东西没有那么清楚了。
声音还在持续。烟尘从空地的边缘升起,轰隆隆的低鸣如潮水般接近。
是动物吗?它们是在躲什么?
盛以航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忽然感觉到从天上掉下来不少砂石。他朝谷顶望去,却感觉天空在摇晃。他迅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错觉或者什么幻觉。
是山谷在摇晃。
地震了。
震动越来越强烈。直到他背后的墙壁穿来了“咔擦”的声音,他眼前的场景一片晃动,人体不可违逆的重量就这么朝他身上压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而几乎是他合眼的瞬间,他的周围再次恢复了死一样的宁静。
盛以航睁开眼睛。
他回到了那栋小木屋前。
他刚刚是死了吗?所以从存档点重来了?
他不是很确定,但说实话,他已经有点累了。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
盛以航想了想,退出了云端。虽然再做进一步的确认,但理智告诉他还是早点休息,剩下的明天去处理比较好。
他睁开眼,眼前果不其然的一片漆黑。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在附近找到了被自己随手乱放的手电筒,打开。他撑着墙站起来,想着看看房子里有没有什么舒服点的地方可以凑合着睡一晚上。他刚站定,就瞥到了什么东西在眼角划过。
光迅速打过去。他仔细一看,皱起了眉头。
是一滴血。
盛以航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用指尖摸了一下鼻子下方,伸到光下。
真的是他的血。是什么时候?难道游戏对他的影响居然顺延到了现实中?
他心中微惊,又摸了两下鼻子,确认血止住之后便松了口气。他从背包里拿出饮用水做了些简单的清洗,又喝了两口,心情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一个游戏居然可以从现实层面对他产生影响。他很确定脑中的植入芯片经过百余年的迭代,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从各种层面上都是不可能对人体造成这么大的影响的。它是怎么做到的?
他正专心思考着,突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竟是爸爸。
他愣了一下,心想这个时候他原本应该在睡觉,电话会被因为他的设置被自动屏蔽掉,所以不接才是正常的。想通了之后他便没有再理会,然而不过两分钟,第二次电话又打了进来。
难道是有什么急事?盛以航纠结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和状态,才慢慢地接通了电话。
“……喂?”
“盛以航,你跟我说实话,你现在在哪里?”
盛以航好久没听到人叫自己大名,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刚睡醒的样子,“突然间问这个干什么?”
“我直说了,我看到你住院信息了。”盛爸爸说,语速很快,很是着急,“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值班护士说你早上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就跟他们擅自离开了,你眼睛是不是受伤了?你怎么不治好就走了?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盛以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比较吃惊的在于问话透露的内容。他爸爸现在在山城?还在他住院的那个医院里?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家医院叫什么,爸爸他又是怎么找到的?
“我没事,”盛以航说,“我现在在石周。”
“你去石周做什么?”
大部分原因是地界沟,小部分原因是他想着条件允许的话来见他爸一面。他决定忽略大部分原因,打一下感情牌,“来找你。”
对面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哎呀,怎么突然说这个……总之,你先回到医院这边来吧。”
“一定要去吗?”
“当然,没得商量。”盛爸爸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你妈妈走得早,我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在外面受伤了也不跟我讲,害我担心,你还不肯回来,爸爸我很伤心啊!”
盛以航左耳进右耳出。两人约好第二天见面时间,挂了电话。
盛以航枕着背包,就地躺下,两眼一闭,心想睡醒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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