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盛以航在天快要被黑夜浸透时才到了医院。
他第一件事不是去找他爸爸,而是回到了他之前的病房。他在房门前停住脚步,里面有很低的交谈声。他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许可已经醒了,穿着病号服坐在床边,跟两个女性在说话。一个扎着高马尾,个子格外娇小,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大。另一位似乎三十岁左右,身材结实丰满,上半身的衣物很贴身,显现出健美的肌肉线条。个子很高,几近一米八,这个身高不可能是纯粹的云端人。
三个人被敲门声吸引,都正看向门口的方向。盛以航开门,跟他们对上视线。小个子女生直勾勾地盯着盛以航看了一会儿,突然指着他惊讶道:“盛以航!”
许可也很震惊,“你怎么回来了!不对,你为什么会走了?”
女生的声音有点耳熟,盛以航看着女生,回忆了一下,道:“柏灵星?”
“对,对!”柏灵星点头,盯着他两眼灿光,冲上来抓紧他的手狠狠握了一下,“久仰久仰!很高兴见到你!”
盛以航心不在焉地捏了把她的手,视线落在柏灵星身后的女人身上。柏灵星见状介绍道:“那是我们的导师,菲尔南达·佩洛斯教授。”
“你可以叫我菲南。”教授在旁边补充道。
盛以航朝她颔首,“您好。”
菲南看着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佩洛斯棕色皮肤,羊毛卷的头发扎在脑后,蓬松的一团像是兔子尾巴。她开口,说着一口没什么口音的流利中文。
“你比我想象的年轻不少啊。”
“……”盛以航卡住了。
“我以为会是个老头子什么的,再不济也是个中年人。毕竟最初听到有关的消息都是好几年前了。”
笃笃。
门被敲响。许可喊了一声“请进”,盛以航回过头,刚好看到秦在天推开了门。
秦在天看到盛以航,愣了一下,眉毛和嘴巴在脸上狰狞地打了一架,最终各自回归原位。她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强装面无表情道:“可以麻烦许可跟我来一下吗?老板说他有话要问你。”
许可“噢”了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菲南淡淡地提了一句“我们跟你一起去吧”,秦在天没有反对。三个人都走出房间后,她正要把门关上时,被盛以航挡了一下。
盛以航说,“你知道盛庆行在哪里吗?”
秦在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盛所长吗?他跟老板在一块儿呢。”
秦在天用力咬了“老板”两字,盛以航自然明白她的暗示,倒吸一口凉气,退了一步道:“你们先去吧。”
他转头给盛庆行发了条信息:「爸爸,你来住院楼三楼找我。」
没想到,他信息刚发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以航!看后面!”
他转过头。盛庆行正从走廊拐角处走来,朝他一边挥手一边小跑,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快要开出花来,跟他高大的身材和身上筋块分明的健硕肌肉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盛以航没忍住闭上了眼,紧接着就被盛庆行狠狠抱住了。
“儿子!我的宝贝儿子!!”盛庆行的泪水说来就来,“咱俩是不是快有一年没见了!儿子我好想你啊!”
盛以航感觉脑后的几道视线快要把他盯穿了,他简直想从地缝里遁走。更何况他还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只能艰难道:“你冷静一点……”
走廊里都是盛庆行的鬼哭狼嚎,盛以航耳朵都红得快要滴血了。好在盛庆行很快就放开了他,然后围着他一边转一边念叨起来。
“你没受伤吧?嗯,看上去还可以。但你的眼睛还没全好吧,看这红的!走,医生还在那边,我带你去给眼睛做个检查。”盛庆行看向盛以航身后的许可几人,眉飞色舞,“你们也跟着来吧,你们是要找方呇对吧?”
不要啊。盛以航在心里哀嚎。他前两天刚在云端上给了对方一套连环掌,揍了一顿就跑了,虽然账号不同不至于被认出来,但也不意味着他有多想见这个对他来说“素昧平生”的哥哥啊!他甚至没搞懂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在旁看戏的许可看见盛以航难得露出了极不情愿的神情,正琢磨得滋滋有味,突然盛庆行被搭话,愣了一下才连忙点头,“对!对!怎么走?”
于是他们开始沿着走廊,走到另一边的一间会议室。
“你们是以航的朋友?”盛庆行开始兴致勃勃地跟许可他们开始搭话。
盛以航插话道:“网上认识的朋友。这次是一起出来玩。”
他给了许可一个眼神,后者瞬间领悟,悄悄拍了拍胸口,表示交给他。
许可:“是啊。您是盛以航的爸爸?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嗨,是怪巧的。不过是刚好有个认识的人在这里工作,我本来下完地回来,想着来这边做个检查什么的,居然就给碰上了。另外这两位是?”
秦在天也跟着他们来了。柏灵星和菲南分别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随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盛以航已经笃定粒语不言、无辜到底。他听了两句,觉得不怎么需要自己圆场了,便一直沉默到会议室门口。
盛庆行敲了敲门,不等回复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盛以航深吸一口气。
会议室不算很大,里面有一张椭圆形的木桌摆在正中央,远离房间的一端站着一个男人,正弯腰和另一个坐着的人低声讨论着什么。
那个坐着的人,显然跟三天前云端上遇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就是方呇。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盛以航都能看出他的穿着打扮并不寻常。室内的冷气开得微凉。方呇的容貌比在云上更为俊逸,甚至在衣物的衬托下有过之无不及。他穿着领口敞开的白色衬衫和黑色排扣马甲,手指上还有戒指。左耳边若隐若现的海蓝宝石耳坠,时不时在略暗的室内摇晃出闪耀的光芒。剪裁合体的衣服之下,能看出来这般匀称结实的身体必定是有规律的力量训练才能维持的。
各类配饰太齐全了。盛以航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秦在天。她手上也戴着各种式样的戒指,数量繁多,并不像是有特殊意义的婚戒,更像是仪式用具。现实中很少能有人能实现如此繁复昂贵的装扮。云下居民的服装样式非常稀少,基本上来来回回就那几种样式和料子,重在一个耐穿和舒适。这种对瘟疫前时代潮流的追溯,只有在云上才比较常见。
柏灵星从旁边凑近了他和许可,偷偷轻声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不像好人’和‘不像人’。”
确实。看得出来站着的人的肢体动作都十分僵硬,面无表情,哪怕在说话时都经过计算一般,只动用下颌最少的肌肉,多一个关节都不肯动,不是很像人。剩下那个,只能是“不像好人”了。
方呇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正好跟盛以航对上了视线。
盛以航心里“咯噔”了一声,刚想移开目光,对方却冲他笑了起来,眉眼潋滟,目光锐利,道:“看哪呢。假装没看到我?”
这贱得发毛的语气勾起了盛以航不好的回忆,宛如回到在云端上被抓包的那晚。然而现在再跑显然十分突兀,盛以航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洗脑“这是我哥”“这是我哥”,随即露出一个自认为平生最具备思念之情的微笑。
盛以航颤声道:“怎么会?好久不见,哥哥。”
此话一出,全场都静了下来。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他背后传来,是秦在天。不用回头他都能感受到柏灵星和许可震惊的眼神。比那更令他难受的,是方呇那张俊美脸上逐渐玩味的神情。
盛以航绝望地闭上眼。妈的,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赌错了。
方呇看向盛庆行,“叔叔,你跟他说了什么,一上来就这么好的认错态度很难得啊。”
盛庆行茫然,“我什么也没说啊。”
盛以航偏头,撇了许可一眼,试图让他转移话题。许可凭借二人薄如蝉翼的默契,瞬间悟到盛以航的意思,马上道:“那——那可不是!他昨天才跟我说他不应该离开医院的,可后悔了,这不,今天麻溜地就……嗷!”
盛以航踩了许可一脚,在他痛叫的余韵中自力更生,“叫他们来有什么事?”
方呇像是没察觉到盛以航转移话题,关上面前的投影,抚桌起身,朝他们走来,“明天直接去店里调查,你也一起来。”
许可见方呇看着他,指着自己道:“我、我吗?”
方呇走到他们面前。他身高与盛庆行相仿,盛以航个子还算高点,但毕竟没完全抻开,方呇站在三个小不点面前,好比一堵墙。
“不是你难道是我?”方呇好笑,“你妹妹已经治好了,你也给我们做点贡献。你同伴那边已经答应了,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在幽夜小径门口集合。好了,散会。”
许可同柏灵星对视,二人都无奈一笑。他们朝盛以航投去同情的目光,后者强行无视方呇的存在,扭头就走,被方呇喊住。
“这么急着,要去哪呢?”方呇幽幽道,“不是‘好久不见’么?不叙个旧?”
盛以航做贼心虚,总觉得方呇话里有话。他停住脚步,硬着头皮,正要想说什么好,一个女护士从门口闯入,刚好冲到众人之间,有些尴尬地四处望望。
盛庆行朝她招呼道:“护士,这边!我找的您!”
护士连忙朝盛庆行走去,“盛先生,您找贾医生么?我给您带路。”
“不是我,是他,”盛庆行指向盛以航,“他的眼睛还有些发炎。”
秦在天还没离开,随口插嘴道:“他昨天才说他不治……”
“我治。”盛以航道,马上三步并两步走到了门口。
方呇没再说话。盛以航也不敢回头。
护士领他到了医生的办公室。贾医生问了他两句眼睛的情况,检查了结膜和巩膜的情况,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虽然你年纪轻伤口好得快,但还是有点发炎,我给你开点药,睡前涂,涂完不要睁开眼,直接睡觉。不准再跑了,知道不?”
“知道了。”
“你今晚想住院还是出去住?”
盛以航愣了一下,这个还轮得到他做决定?他打量着医生写满了皇命不可违的脸,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可能是某种类似于关系户的存在。刚好他今晚还想和许可确认一下信息,便道:“住院。”
“好,那我直接把药交给护士了。你好好上药,快的话一个星期就能全好了。”
医生处理资料,盛以航打算先离开。他刚站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盛庆行的声音。
“以航?你在里面吗?”
盛以航应了一声,“在这里。”
盛庆行推开门,几乎是顶着门框走了进来,壮得跟熊一样的身躯一下子让还算宽敞的房间显得格外狭小。他看到站着的盛以航,惊奇道:“这么快就检查完了?”
“是的,他的问题并不……”
椅子发出咯吱的转动声,医生的话语却戛然而止。盛庆行还没来得及问并不什么,医生却突然拉住了盛以航的手臂。
“等等,你先别转过来。”医生猛地站起身,按着盛以航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到床上,“你把外套和上衣脱一下。”
盛以航不知道医生为什么突然要求他这样做,但他还是把外套脱了下来,只穿了内里的一件薄衬衫。医生站他身后打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看不清楚,“你把衬衫也脱了。”
盛以航只好把衬衫脱下,坐在床边被医生按着脖子在背后看来看去。盛庆行也觉得很奇怪,在医生旁边跟着一起看。
“你在瞅啥?”盛庆行问。
医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他,只在喃喃,“奇怪,真奇怪……虽然我是第一次见,但是我之前看过另一个相似的案例,不,应该说是仅存的唯一的案例。不,我不会看错的。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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