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医生突然站直身,看着盛庆行,道:“您是他的监护人是吗?我需要与您讨论一下他的情况。”
医生眼中几乎闪耀起了光芒,对着盛庆行略有些激动地道:“盛先生,您是一直从事相关的研究的,想必您是知道‘银化’的吧?目前世界上唯一的尚存的银化案例便是杨晓西小姐了。”
“知道是知道,但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盛庆行摸不着头脑。
医生掰过盛以航,手指抵着他的肩颈,“当然有关系。您看,这里的皮肤便发生了银化现象。你自己知道原因吗?”
最后一句话是问盛以航的。他愣了一下,反问道:“银化?哪里?”
“我拍个照片。”医生把手环伸过来,上面投影了一张影像,“看这里,虽然颜色变化并不算明显,但是肉眼可见这里的皮肤和正常的质感并不一样。我碰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照片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就被移走了,盛以航什么都没看清。医生用镊子轻轻碰了碰他的皮肤,声音中满是期待地问道:“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他甚至没感觉到镊子。
结果医生更激动了,“很好!很好!跟现有的症状非常契合!我得告诉老师,老师在哪呢?”
旁边的护士说了一句:“刚刚被方先生叫走了。”
“那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找我的老师。”医生刚冲到门口,又折回来走到盛以航面前,认真叮嘱他,“你可千万别走啊,不许走啊,你答应我不要走好不好?”
盛以航无奈地点了点头,医生从盛庆行面前经过时,后者试图拦下他,医生以前所未有的灵活躲开了。医生在走廊上一边快步走,一边回头喊道:“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房间安静下来,护士才默默开口,“先把衣服穿好吧。贾医生就是这样的。”
盛庆行看上去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看着盛以航穿衣服,有点迟疑地问道:“以航,你身上怎么会发生银化?”
盛以航摇摇头。他也没有头绪。
“我不知道。”
“你让我看看。”
盛以航只好又把衣服脱下,转过去给他爸看。说实话他感觉有些尴尬,总感觉一些他最不愿意让家人知道的东西在二人之间慢慢浮出水面。他努力去忽略那种感觉,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样?”
“嗯……确实很浅,那个贾医生眼睛也真尖。”盛庆行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把衣服穿上了,“还好没有到晓西那个地步,这种程度,身体应该可以自然代谢掉。”
盛以航边穿衣服边问道:“杨晓西是谁?”
盛庆行一脸震惊,“你不记得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盛以航更加震惊。真的假的?我又认识?还一起长大?
盛庆行看他一脸错愕的样子,比他还错愕,“你真不记得了?你,方呇,跟晓西,你们三个可是一直在一起玩的!”
盛庆行脸上千变万化,不知道都闪过了什么思绪,终于恍然道:“不过也是,你们最后见面的时候,你才十岁多,可能没啥印象了。哈哈,晓西知道了,估计要伤心咯。”
盛以航不知道盛庆行都想了什么,总之,他说服了他自己,盛以航暗自松一口气。盛庆行见盛以航不说话,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以为他对自己的童年玩伴没什么兴趣,只好转移话题,“你对背上的痕迹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盛以航摇头,“可能是前天晚上受到影响了吧。”
盛庆行“噢”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最近学习怎么样?”
“现在是暑假。”
“那暑期调研做完了吗?”
“我一年前就上完所有课了,然后去年休学了,所以现在没有暑期调研。”盛以航有点无语,“我上个月才办的复学申请,还是你签的名,你忘了吗?”
盛庆行朝自己脑门上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听得盛以航震了一下,“害,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脑子。刚从地里上来,整个人脑瓜子不太聪明。晚上吃饭了吗?等会儿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吃什么?去哪里?”他确实有点饿了。
“这里是山城中心,特别繁华,你没来过这吧?”盛庆行拍拍胸口,“走,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吃家养鸡的,特别香。”
说着,盛庆行就朝外走。盛以航从床上跳下来跟在他后面。
“家养鸡?很贵吧?”
现在的各种农业产品产出都以为蜂巢内的人供应营养为中心来进行生产,因此市面上的农产品种类也颇为单一,最常见的是各类富含淀粉便于制作葡萄糖的农作物,土豆玉米什么的都很便宜,但是到了蔬菜水果就会变贵。而各种氨基酸都可以通过工业流程提炼制备,因此到了肉制品就更贵——因为躺在箱子里的人不需要蔬果肉,站着外面的人才需要,而后者数量又很稀少。除此之外,由于农业的全线智能化,他们能见到的基本都是经过一定处理之后躺在货架上的蔬果和肉,甚至货架都是封闭的,他们只能看到电子选菜屏,自家养的鸡鸭鹅什么的,是极为罕见的。
他们沿着走廊往回走,路过先前的会议室时,却意外地看到大家都站在了门外,包括那个贾医生,他似乎正和一个头顶光亮的白发老头在争辩着什么。
“老师,您信我,您跟我去看看,真的有个孩子身上发生了银化!”
老头手上抓着许可的手,激动地挥舞着,“我都告诉你多少次,银化不可能只局部出现在身体的一部分部位的!这种现象两三分钟内就会消散,你说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个小伙可是活生生的高亲和力例子,我现在最要紧的是带他做进一步的检查!”
许可看上去有点无措,在旁边尴尬地笑着。他看到盛以航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的时候,微微举了一下另一只手跟他打了个招呼。盛以航也跟他挥了一下手,正好贾医生也回头,看到盛以航,立刻冲过来把他拉了过去。
“老师!老师!您看!他在这呢!您看他脖子的这个地方!”贾医生转过头来恳求他,“小兄弟,你可以把刚刚的伤口露一下不?”
许可和盛以航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盛以航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反手从身后拉了一下衣服,很迅速地露出了肩颈部分。
然后他就听到白发老头“嘶”了一声,伸手把他的衣服又往下拉了拉,直到衣领勒住了他的脖子,“这……”
贾医生居然也慌了起来,“刚刚他还不是这样的……”
怎么?伤痕消失了?盛以航暗自奇怪,一直在一旁看戏的方呇开口问道:“做过总量检测吗?”
贾医生道:“没,还没来得及做。现在我就带他去。”
盛以航看了一眼盛庆行,还有他脸上骤然严肃的神情,一句“我想吃饭”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被乖乖押往检验室。
检验室在二层。被推进门后,盛以航先看到的是面前的一排柜子。贾医生说:“你把衣服脱剩一件贴身的,剩下的衣服放柜子里。然后从那扇门进去,躺在仪器上。”
他指了一下门,盛以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迅速脱了衣服和背包一起团巴团巴塞进了柜子里,问道:“这个是测什么的?”
“可以测很多数据,这个是目前世上测量念能量最精密的仪器之一了。”
贾医生让盛以航躺在仪器上,盛以航认识这个跟棺材一样的形状——长成这种形状的仪器,多半都是为了契合蜂箱的设计,以便于日后加入到蜂箱的医学设备系统中。但明白是一回事,躺进去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这棺材板也太凉了!
盛以航在里面躺好,贾医生在旁边调节他的位置,他感觉自己宛如一具被摆弄的尸体。
“只是几道痕迹,有必要这么麻烦吗?”
贾医生的表情又跟刚才一样复杂了。他朝盛以航勾勾手指,“你先坐起来。”
盛以航又坐了起来,贾医生一手掀起他的衣服,在他身后拍了张照片,把手环伸到他面前。这次他倒是没有立刻就收回去了。
“这是第一次拍的,”手环自动根据盛以航的视角调整了角度,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背上确实是有三四条浅浅的划痕,在光线下似乎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磷光,能看出跟普通的皮肤不太一样。贾医生划过照片,切换到下一张,“这是刚才拍的。你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吗?”
“……”
盛以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光洁的皮肤上,从左肩处开始,细细的银痕宛如蜘蛛网般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背部。他的左肩处更是由各种细痕交织成一块如巴掌大的疤块,似乎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大块肉后留下的伤口,又像是从内而生孕育的肿瘤,面目分外狰狞。
“一般来说,没有外缘输入的条件下,人体内的念能量会慢慢被代谢掉——虽然准确来说是排挤掉不过随便啦。但是你也看到了,在很短的时间内你身上的痕迹就发展到十数倍的面积,这里肯定有什么问题。说不定这是很紧急的情况,所以你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马上说出来,知道吗?”
盛以航重新躺回仪器中,然后被贾医生合上了棺材盖。检测过程很快,不到几分钟就结束了。盛以航换好衣服回到数据室时,所有的人都在里面,甚至还多了几张生面孔。许可和柏灵星等在角落里。
许可朝他招招手。盛以航走过去,许可问道:“怎么样?”
盛以航如实道:“不知道。”
三人同时转头,贾医生、白发老头和其他两三个医生一脸愁容地站在房间中央。盛以航挑眉,走到外围的盛庆行旁,问道:“怎么样?还有救吗?”
盛庆行见是盛以航,给他背上结实地来了一下,盛以航差点吐血。
盛庆行怒道:“说什么呢。仪器好像有点问题,他们在那里讨论呢。”
“什么问题?”盛以航问,“我可以看看报告吗?”
盛庆行在空中划了一下,报告便传到了盛以航的手环上。盛以航退到角落里,点开报告,身边悄无声息地凑上来两个人。许可和柏灵星都贴在他两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
看就看吧。盛以航回过头,在心里嘀咕。反正也不一定看得懂。
电子版的报告中的图都是动态的,第一页上最显眼的图是他背部伤痕的形状描摹。跟刚刚贾医生给他看的图片相似,银化是从左肩处开始蔓延,一直到右手掌都有痕迹。旁边的两人一看到图片,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盛以航也觉得这个伤痕的形状看起来多少有点狰狞了。
图像自动缓缓转到正面,他发现自己胸腹处也有银化的痕迹。他抓起衣领,低头看了一眼。
许可呃了一声,“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盛以航放下衣服,“看不出银化。”
“问一下医生?”柏灵星问。
他们三人抬头看了一眼在仪器面前乱成一锅粥的几名医生,同时默默低下头,继续看报告。
后面是一些数据、图表和一些文字评价,盛以航看得不是很懂,就直接翻到了结论的部分。
“……该患者身上出现大量银化现象,需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许可把最后一句念了出来,“很正常的判断啊,有什么问题吗?”
盛以航也不明白。这时,一个人在旁边突然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正是方呇。他抱着手臂站在几步外,浅色眼眸中流溢着奇特的光,似乎观察他们有一段时间了。他看着盛以航。方才那句话是对盛以航说的。
盛以航看了他一眼,把报告递出去一些,“怎么看?”
盛以航刚转过头,就看到对方的锁骨处的银色细链从他眼前晃过,闪得他眼睛都瞎了。与此同时飘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清香。云下的香水太少了,他根本认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方呇伸出手,往前滑了两页,“关键在这个地方。”
盛以航的视线落在方呇手上,他的左拇指上戴着一枚小而薄的扳指。扳指似乎是玉做的,白色,光泽如水,清澈如璃,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奇妙光芒。
坏了,盛以航心想,我家是不是有点钱?
如果当今世界还有奢侈品的话,现实的奢侈品是要远胜于云端的。现实市场体量太小,而真实的东西总是会比赛博藏品更珍贵。另一方面,要在世界上仅有的还在运作的几个宝石矿场中找到质量如此好的籽料,并做成饰品给自己使用,这人多少也是要和权力系统有关的。
方呇指向其中一个数字,道:“看到这个了吗?后面的数字四个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盛以航勉强回过神来,“这代表什么?”
“念力亲和度。”
“……”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盛以航才道:“这个数字是出错了吧?”
“哦,他们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还在吵。”方呇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很快会反应过来。”
“……?”
盛以航还是一头雾水。所以仪器是出错了?没出错?没出错的话又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数字?亲和度9999,这个数字是杨晓西的九倍,无论放在谁的身上,这都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强度。而且这个数字也太规整了,总不能是超出上限了吧。
他想起了那天听到的来自过去的音频。他是能储存巨量念力的人。他是容器。
他有点恍惚。所以,他真的是过去的他吗?
贾医生突然从房间的另一端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盛以航条件反射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墙上。
“小兄弟,”贾医生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表情恳切,“你可以跟我过来一下吗?”
盛以航面无表情道:“我看着像能拒绝的样子吗?”
于是盛以航就被拉到了另一群专家面前,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仪器在他身上扫来夹去。仪器很快就出了结果,专家围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仪器,嘴里啧啧称奇。
贾医生看着面板上的结果,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的老师白发老头转过身,看向方呇,道:“方先生,您已经猜到了吧?”
方呇只是道:“换个地方说话。”
一群人又陆陆续续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盛庆行从一旁揽过盛以航的肩膀,表情暗淡。盛以航看了他一眼,道:“所以是没救了?”
盛庆行的表情一下子又精彩起来,“说什么呢!只是没想到你也有这种天赋,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呢?”
“什么天赋?”
于是盛庆行又开始从最基础的东西叭叭给他讲,最后盛庆行说道:“很久之前小方提出过‘容器’这个概念,但是当时没有人见过现实的案例,所以他被批判了好久,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真的在现实里看见了,还是自己的儿子!唉,心情真复杂。”
“盛先生。”
有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盛以航抬起头,发现是之前站在方呇旁边跟他交谈的那个男人。盛庆行道:“哎小高,有啥事不?”
小高微微欠身,“方先生请二位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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