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夏霜迟很少和班上说话。第三中学高二是会分班的，幸好她和林翩月分在了在一个班，不然不敢想有多落寞。
高中生活其实极其乏味。
每天忙忙碌碌上课，下课时间也有各种老师进班里叫人去办公室。除了体育课，几乎一整天都在座位上坐着。
为首的那个女生，好像叫叶琳?还是什么，夏霜迟其实不记得了。
叶琳和几个女生嬉笑着从她身边经过，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扑面而来。
叶琳夸张地掩住鼻子，眼底尽是嘲讽，“啧，一股子酸腐味儿，今天真晦气。”
声音不大，但落在夏霜迟耳朵里是清清楚楚。
她这些天实在没什么胃口，每天吃饭也就只是吃几口，更何况看见从小就害怕的那些恶心东西，她没有吐在实验室，已经是很克制了。
但是叶琳这样的做法，又实在让她感到羞耻和局促。
夏霜迟浑身僵硬，脸颊火烧火燎。她低着头，两只手指无意识绞起来，很小声地回应，“对不起。”
宋远收拾完了地板，他洗了手正要从厕所出来时，就听见了这些。
他看见夏霜迟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像寒风中一片瑟缩的叶子。
他眉头紧锁，沉默地走过去，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快上课了。”
夏霜迟如梦初醒，猛然回神，她匆匆地说了一句“谢谢”。
宋远跟着她后面进了班，目光扫过叶琳几人得意洋洋的背影，眼神冷得像冰。
—
下午放学铃响，教室里瞬间喧嚣起来。
夏霜迟飞快地收拾书包，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她无意间瞥见宋远，他竟破天荒地没走，书包放在桌上，人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地落在讲台方向。
叶琳和几个女生拿着扫帚簸箕，正聚在讲台边，一边装模作样地打扫，一边对着夏霜迟的方向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刻意压低的嗤笑。
充满了恶意。
“还不走吗？”
夏霜迟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她只想立刻消失。
宋远没看她，食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眼神锐利，紧紧锁定着叶琳几人。
他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别急。听听她们还能说出什么脏话。”
夏霜迟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明白宋远想做什么，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压迫感，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讲台那边的议论声似乎更大了些，“装可怜”“勾引”“脏”之类的字眼飘入她的耳朵。
夏霜迟的脸色越来越白，真心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宋远忽然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他没有走向门口，反而径直朝着讲台走去。
高大的身影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那几个正在说笑的女生。
那些充满恶意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叶琳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其他几个女生也在一瞬间噤了声，拿着扫帚的手都僵住了，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再说一句话。
宋远停在她们面前，目光冰冷，一一扫过她们的脸，最后停留在叶琳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寒意。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叶琳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不敢与宋远对视，眼神躲闪着，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眼底只剩下恐惧。
宋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管好你们的嘴。”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几个人苍白的脸，声音更低，也更沉：“她比你们，干净得多。”
说完，他不再看她们一眼，。
宋远转身，拿起自己的书包，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几张煞白的脸。
夏霜迟站在原地，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宋远那句“干净得多”还萦绕在她的耳边，她的心底此刻涌上复杂的滋味。
有微弱的暖意，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惶恐和更深的不安。
他这样……只会让叶琳她们更恨自己吧？
果然，宋远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叶琳像是被当众羞辱的愤怒冲昏了头，瞬间发了疯。
她猛地抓起讲台上不知谁落下的作业本，狠狠朝着夏霜迟砸了过去！
“啪！”
本子砸在夏霜迟手臂上，又散落在地。
“夏霜迟！你得意什么？！”
叶琳的声音因为生气而尖锐起来，“找这么个混混撑腰很了不起是吧？真恶心！”
夏霜迟被砸懵了，手臂火辣辣地疼。
她看着地上散乱的书页，又抬头看向叶琳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让她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起那本书砸回去，手指触到冰凉的纸张，脑海里却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夏刚蒲扇般的巴掌，苏燕歇斯底里的尖叫，被追打到街上时路人鄙夷的目光……
虚妄的枷锁瞬间捆住了她的四肢。
反抗的念头刚升起，就被从小到大的潜意识摁了下去。
忍下去……忍下去就好了……
这是她刻进骨子里的生存法则。
她的手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耳边叶琳刺耳的辱骂声接连不决，此刻却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巨大的无力感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今天的地你弄脏的，这周的值日都归你！听见没！”
叶琳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气焰更盛，指着她命令道。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
秦福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显然刚才叶琳的尖叫和砸书的一幕被他尽收眼底，他的身后还有面无表情的宋远。
他平时乐呵呵的脸此刻阴沉至极，目光严厉地扫过教室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夏霜迟苍白的脸和地上散落的书本上，又看向明显是始作俑者的叶琳。
“叶琳！夏霜迟！还有你们几个！”
秦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都跟我到办公室来！”
夏霜迟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完了……又要叫家长了……
苏燕的责骂，夏刚的怒打……
未知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木然地跟在秦福身后，行尸走肉般，眼底看不出一丝光亮。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和学生。
夏霜迟低着头，感觉那些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她死死攥着衣角，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掉。
秦福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学生，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夏霜迟啊夏霜迟，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省心的孩子，怎么会卷进这种事里？叶琳，你作为班干部，带头欺负同学？像什么话！”
他显然只看到了后半段冲突的表象。
夏霜迟张了张嘴，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她眼前一片模糊。
最终，她只是垂下头，用细弱的声音挤出一句：“对不起，老师……”
这句道歉，是对给老师添麻烦的愧疚，更是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的恐惧。
宋远站在旁边，听到这句道歉，猛地转头看向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不解。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夏霜迟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扭过头，下颌线绷得死紧。
她为什么要道歉？她明明才是受害者！
那些女生背地里说的话有多脏，他听得一清二楚！可这些，她不会问，他也无法在这样的场合替她辩解。
“事情性质很不好，”秦福沉声道，“我会联系你们双方家长，明天都到学校来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嗡——”
夏霜迟只觉得脑袋里一片轰鸣，秦福后面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家长……夏刚和苏燕……
她仿佛已经看到夏刚暴怒的脸和扬起的皮带，苏燕尖利的斥责……
世界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怎么回到教室背起书包的，又是怎么像个游魂一样飘出校门的。
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轻又重，巨大的恐惧将她紧紧包裹，几乎窒息。
“夏霜迟！”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唤。
她木讷地地停下脚步，缓缓回头。宋远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焦灼。
“你……”
宋远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和苍白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用手背抹了把汗，声音带着喘息和不解，“你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要道歉？”
夏霜迟看着他，那双曾经让她感到一丝安心的深邃眼眸，此刻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她所有的狼狈和不堪。
一股混合着委屈、恐惧、迁怒的火焰猛地窜了上来，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
“哪样？”
她的声音很轻，却冷若冰霜，“像你一样吗？用那种眼神吓唬人？当众威胁同学？宋远，你以为你是谁？你这样做，除了让我更难看，让事情更糟，还有什么用？！”
这些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宋远的心口。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你……”
他喉咙发紧，一股被误解和辜负的怒火直冲头顶，脱口而出，“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就甘心被她们这样欺负？连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对！我就是不敢！我就是怂包！我就是窝囊废！”
夏霜迟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了，泪水终于决堤，带着哭腔嘶喊出来，“我的事不用你管！以后离我远点！”
她吼完，猛地转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跌跌撞撞地跑开，再也不想看到身后那个让她陷入如此境地的少年。
宋远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晚风吹过他汗湿的额发，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里的冰冷和茫然。
他只是……不想看她被欺负啊。
他只是用自己唯一知道的方式，笨拙地想挡在她前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看着她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原来有些保护，比伤害本身更让她难以承受。
—
果不其然。
夏霜迟推开家门，迎接她的就是夏刚劈头盖脸的一巴掌。
皮带抽在胳膊上的剧痛让她蜷缩在地，却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钝痛和痛彻心扉的冰冷。
傍晚，天气实在闷热。
夏霜迟蜷在自己房间的角落，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着胳膊上迅速浮现出的红痕和淤青。
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钻心的疼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宋远最后看她的眼神，里面到底有多么震惊和失望。
还有那句她怒喊出来的“怂包”、“窝囊废”。
门被“砰”地一声推开，粗暴至极。
苏燕沉着脸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碘伏和棉签。
她一言不发，用力拽过夏霜迟受伤的胳膊，动作粗鲁，夏霜迟没忍住闷哼出声。
“现在知道疼了？”
苏燕的声音冷硬，“在学校欺负同学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还学会找小混混当靠山了？夏霜迟，你可真行啊！”
“是他们先欺负我的……”夏霜迟的声音嘶哑，绝望地辩解着。
“欺负你？他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
苏燕的声音陡然拔高，棉签狠狠按在伤口上，但随即，夏霜迟感觉到那力道似乎又轻了一些，带着一种别扭的的小心，“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好好给我反省反省！在学校可没人惯着你当大小姐！”
她嘴上骂得凶狠，涂药的动作却渐渐放轻。
夏霜迟咬着唇，不再说话。
辩解是徒劳的。
在这个家里，她的委屈和痛苦，从来都无足轻重。
苏燕涂完药，把东西重重往旁边一放，站起身：“这几天给我老实点！再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门再次被狠狠摔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陷入死寂。
夏霜迟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没有眼泪，只有一片干涸的荒芜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现在只想把自己封闭起来。
宋远……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都成了此刻痛苦回忆的一部分，让她本能地想要逃避和憎恶。
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那自以为是的保护，她或许只是默默忍受几句闲言碎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学校和家里都成为众矢之的，承受双倍的责难。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班级企鹅群的提示。
【相亲相爱一家人(无老师版)】
【月月】:听隔壁班小道消息，咱们学校今年国庆前好像要搞文化庙会！据说能摆摊卖东西！
【笑笑】:真的假的？有官方消息吗？
【月月】:等着呗，估计老班快通知了。期待ing!
夏霜迟漠然地划掉通知，按灭了屏幕。
外面的喧嚣与期待，与她此刻内心的冰冷格格不入。
她拿出作业本，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只有沉浸在题目里，才能暂时忘记胳膊的疼痛，忘记叶琳的嘴脸，忘记秦福的失望，忘记夏刚的巴掌，也忘记……
那个让她陷入这一切混乱旋涡的少年。
她拿起笔，用力地在草稿纸上划下第一道痕迹，仿佛要划清与这一切的界限。
心底有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
宋远，我再也不要和你说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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