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转凉,下起了小雨。
冷风带着湿意钻进教室,教室外的冬青树依旧被雨水冲刷,绿地发亮。
在夏霜迟的印象里,她刻意忽视身边人的存在,已经……很久没有和宋远说话了,
面对宋远有时候的递出的橡皮,那些刻意的接近,她也只是转看脸,不说话,更不去看他。
她的态度,冷淡,疏离。
窗外细雨声莫名让人心安,教室里翻书的声音此刻格外清晰。
秦福夹着教案,走进班里,兴冲冲地通知大家大家文化庙会还有几天就开。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班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的声音。
“耶!”
何潇最是夸张,他扭过脸,眉飞色舞地对林翩月说:“大小姐,今年主持又是你吧?哥这次要上台演舞台剧,就凭哥这颜值,凭哥这演技,直接迷倒众生!妥妥男一号!”
林翩月嫌弃地睨了他一眼,“你?什么男一号,最多演个反派!”
教室响起一片哄笑声。
夏霜迟静静地看着班里的同学。
其实说到底,高中生并不是有多么喜欢什么文化、什么庙会,但只要不上课、不学习,他们觉得干什么都有意思,干什么都充满热情。
十一月中旬,天气早已经转凉。
夏霜迟看着林翩月的背影,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林翩月穿着礼服得体的样子。林翩月从小就光芒万丈,参加过很多活动,而她,只敢坐在台下,习惯于去仰头。
别说是上台,她甚至不敢在人群中大声说话。
她眼神从林翩月身上飘了回来。
就在这时,宋远推过来一张纸条,打断了她的思绪,上面是他的几个大字——
【你要参加吗?】
字迹狂放,他的动作却小心翼翼。
心口忽然颤了一下,夏霜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是她第一次被问及这个问题。
她眼神飘忽不定,最终还是拿起黑笔,在纸条上飞快写下了回复,字迹潦草。
【我就不去了。】
写完,她迅速推了回去,眼神仓皇地望向窗外。
宋远却戳了戳她的胳膊,【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她习惯了角落的安静?
因为她害怕被注视的目光?
因为那光芒太耀眼,让她自惭形秽?
无数个答案堵在喉咙,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夏霜迟没有回复他,只是对浅浅他摇了摇头,她不敢去看宋远的眼睛,她怕在那里面看见自己。
宋远沉默几秒,默默地抽回了纸条,把那张纸条小心地叠好放进了口袋,动作珍重。
夏天已经接近尾声,冬天快要到了。
下午忽然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直到窗外的雨滴开始拍打窗户,夏霜迟才从卷子上抬起头,望向那天空。
天空倒是出人意料的蓝,却裹着一股压抑的铅灰色。她看着天空里冒着雨奋力扑腾的麻雀,正出神。
教室门被“砰”地撞开!
秦福快步走进了教室,气喘吁吁。他额头全是汗,左手还拿着手机,上面甚至还是通话界面。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神色严肃,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和慌乱,“快!来几个男生!去行政区一楼,林翩月摔伤了!快,快去!”
闻言,夏霜迟手上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在安静地教室里格外刺耳。
全班哗然。
本节课正是每周的全校测验环节,和普通考试没什么两样,要贴条形码,要批改得分排名,要上传家长端。
更何况外面还下着雨,没人会愿意在这关键时刻离开,去帮助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窗外雨声如瀑。
夏霜迟心脏似乎被揪紧,她正想站起身自告奋勇去,前排的何潇却如离弦的箭一样站起!
“伞!”夏霜迟下意识将自己桌边的折叠伞赛果却。
何潇甚至没顾上撑开,一把抓过,消失在了教室外。他想也没想,在秦福之前飞快地冲下楼。
他的动作快到夏霜迟甚至没有看清,只捕捉到他消失的紧绷侧脸——
那个平日里总是插科打诨嘻嘻哈哈的少年,此刻却像是奔赴战场的战士。
夏霜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那张烦人的小纸条又出现了,带着些许力道,塞到了夏霜迟手边:【你想去帮她吗?】
窗外大雨滂沱,夏霜迟看着纸条,一时冲动,她拿起笔匆匆写下:【如果我一个人去,能背的动她吗?】
写完后,她屏住呼吸。
纸条很快被抽走。
宋远拿起笔,似乎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片刻后,纸条传了回来。
他回复道:【如果你一个人去,我会陪着你。】
夏霜迟唇角无力地勾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极其不情愿地苦笑一声。上次的事情,她还不愿意去原谅宋远。
她不再看纸条,也不再看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卷面上。
身边人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眼底的光黯淡下去,又低下头写起了卷子。
—
秦福似乎在忙着和家长沟通,只是简单交代了林翩月的大致位置。
何潇拿着那把伞,一时间急得甚至都忘记了撑开。
行政楼一楼,冷风带着湿气从大门灌入。
隔着雨幕,他看见了林翩月一抹朦胧的身影。
林翩月蜷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浅色的校服裤子上沾着泥污,左脚踝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着,疼得她小脸煞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何潇浑身湿透,水滴顺着发梢,下巴不断滚落,在光洁的地面砸开小小的水花。裤脚溅满了泥点,狼狈不堪。
他一眼看到角落里蜷缩的林翩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
“林翩月!你好端端怎么摔下来了?你怎么这么笨,不知道……””
责备的话冲到嘴边,却在看到她通红眼眶里强忍的泪水和苍白小脸的瞬间,硬生生停住了。
他蹲下身,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摔哪儿了?疼得厉害吗?”
他手足无措,想碰她又怕弄疼她,情急之下从湿漉漉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巾,笨拙地递过去,耳根微微发烫,“干…干净的。”
林翩月看着他滴水的头发和写满焦急的脸,鼻子一酸,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没有接纸巾,只是紧紧攥在了手心,指尖冰凉。
“别哭……”
何潇的声音干涩,看着她落泪,感觉比那道几何压轴题还让他束手无策。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下,将宽阔却同样湿透的后背展露在她面前。
“上来!大小姐,班里现在在周测,我现在先背你去医务室,你妈妈很快就来了,然后你就跟她回家吧,好不好。”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却又格外温柔。
林翩月迟疑了一下,冰凉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
何潇稳稳地托起她,另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伞,努力撑开,尽力将伞面倾斜,严严实实地罩住背上的女孩。
冰冷的雨水瞬间砸在他暴露的肩膀上。
雨声喧嚣,隔绝了世界。
林翩月伏在他温热而坚实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奔跑时肌肉的起伏和急促的心跳。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滴落在她环着他脖子的手背上,温热与冰冷交织。
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肩头的布料。
这一次苦,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委屈,似乎带着欣喜和感动。
一路疾行到医务室,林翩月身上几乎没沾到雨水。
何潇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脚下很快积了一小滩水渍。
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略显窘迫,“那…那个,秦老师和阿姨应该快到了,我…我先回教室了?”
声音带着喘息后的沙哑。
“何潇!”林翩月叫住他。
何潇脚步顿住,有些茫然地回头。
林翩月望着他湿透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低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何潇心上。他愣在原地,直到校医走过来,才猛地回神,胡乱“嗯”了一声,逃也似的冲回了雨中。
心跳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
周测被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教室里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秦福此时忙于联系家长,班里失去管束,大家都放肆了些。
夏霜迟淡然地低着头,把卷子写完后,又拿出作业开始写,仿佛整个事情与她五个。
耳边却隐隐约约传来了讨论声,无法隔绝。
“林翩月摔得重不重啊?”
“她可是铁定的文化庙会节主持人!这下悬了……”
“嗐,说不定机会就轮到别人头上了呢?”
“咱们班还有谁够格啊?”
“说不定呢,咱们这种普通人也有面试的机会啊……”
细碎的交谈涌入她的耳朵,夏霜迟赶忙低下头,她强迫自己去看眼前的代数题,笔尖却迟迟没有落下去。从小到大,林翩月就在星光璀璨处,而她总被人说不够大方,便越来越内向,越来越自卑。
她总是躲在幕后,看着光鲜亮丽的林翩月,夏霜迟的心里也曾出现过一瞬间的羡慕和嫉妒。
这些难以言说、让她羞耻的情绪。
可是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终于在成长的过程中悄悄淹没。
却不知,只是被一激,却又泛起层层涟漪。
她垂下眼眸,神色也不自觉低落了一些。
宋远又推来了一张纸条,带着熟悉的字迹,不过这次的似乎更为郑重,【要不,去试试吧。】
去试试吧,万一……
她是说万一呢……
万一她真的,真的可以呢……
这个念头像是野草,一旦冒头,便疯狂生长。
那个藏在心底角落的声音,怯生生地探出头来,不再被自卑淹没。
—
文化庙会一年举办一次,时长为半天,地点在操场。
操场一分为二,一半是表演区,可以在主席台上表演各种节目,下面是用凳子摆放的观众区,到时候会搭遮阳棚。
另一半是售卖区。
每个班有两个名额可以摆摊,收三十块钱摊位费,所有赚的钱钱都是学生自己的,大家纷纷报名,也让整个活动氛围热闹了起来。
活动消息一公布,就引发了剧烈的讨论。
几天后,主持人初选结果出炉。
秦福走进门,通知在会议厅里初选留下来的人,他们班很幸运地有三个,而夏霜迟幸运地也在其中。
夏霜迟有些不可置信,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她这是……入选了?
秦福还提及,本周五下午会有主持人终选,要提前穿好礼服。毕竟就算选不上主持人,也有资格在庙会结束后为获奖人员颁奖。
怎么看都是个风光活。
夏霜迟的草稿纸上被宋远霸道地写上“恭喜”两个字,这两两个字力透纸背,近乎张狂,似乎想要缓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她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带着负气的意味,把那张草稿纸恶狠狠撕下来拍到宋远桌面上。
她的动作决绝,像是在宣告,她还没有原谅他。
宋远沉默地看着那张被拍回桌面的纸,眼神暗了暗,默默将它揉成一团,攥在手心。
何潇转过身,难得地收起了嬉皮笑脸,他拍了拍夏霜迟的肩膀,声音真诚,“恭喜恭喜!真棒啊!小迟,林翩月知道了肯定会为你高兴的。”
是吗……
她回高兴吗?
夏霜迟反倒有些羞恼,她低下头,睫毛覆盖留下一片阴影。
她总觉得……总觉得是自己抢了林翩月的珍宝,内向尽是愧疚感。
临近放学,叶琳抱着几本书,走到夏霜迟身边,脚步刻意放重。
她忌惮地扫了眼宋远,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没好气地开口:“班里我们三个都过了,衣服我统一租了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到时候也方便些,我到时候统一拿回来吧,省得你们麻烦,等着穿吧。”
叶琳是文艺委员,这些是她的工作。她这次却没多说什么,说完这些,只是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又逃窜一般回到自己的座位。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终选。
前一节课是陶艺课让夏霜迟的手上沾满泥浆,她回到教室,正欲匆忙地去卫生间好好洗洗手。
一进门,却瞬间愣住。
只见叶琳和另一个入选女生的课桌上,各自平整地摆放着一条精心装好的礼服裙。
一条是闪亮的银灰色,一条是柔和的香槟色。
而她的桌子上——空空如也。
夏霜迟猛地看向叶琳,声音带着颤抖,“叶琳,我的……礼服呢?”
叶琳正对着小镜子整理头发,闻言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浮起一层夸张的、混合着惊讶和懊恼的表情。
“哎呀!”
她拍了下额头,声音拔高了几分,引来周围同学的目光,“你看我这记性!是订了三件没错!但你的那件……”
她拖长了调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恶意的快意,“老板娘说,你要的那个款式,最后一件被别的学校临时高价订走了!不过还有别的样式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要不要呢。哎呀,怪我怪我,忙着准备终选,把这事给忘了告诉你了!这可怎么办呀?”
她摊开手,表情无辜又无奈。
“忘……了?”
夏霜迟的声音瞬间卡在喉咙里,她的脑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双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没有她的裙子……她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难道就要付诸东流了吗?
一时间,愤怒,无助,委屈一齐涌上她的心头,她心跳声似乎震得天地一片空白。
四周同学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带着好奇和同情,或许还有一丝看戏的意味。
她所有的努力,那些深夜对着镜子反复的练习,那些克服恐惧递出的申请表,那些因为入选而生出的微弱却真实的希冀……
在这一刻,被叶琳轻飘飘的一句“忘了”,碾得粉碎。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
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那束刚刚向她投来一丝微光的大门,在眼前轰然关闭。
剩下的,只有冰冷的黑暗和四面八方无声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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