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空气像凝固的胶水,粘稠地包裹着升学压力下每一个躁动的灵魂。而我和班长吴涛之间那无声的角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班级微生态的流向。
课间不再是一片模糊的喧嚣。当我座位周围依旧聚拢着讨教习题的同学,谈笑声自然流淌时,教室另一端的“班长阵营”便显得格外安静。吴涛身边固定围绕着几个班委和几个成绩中上、作风“正统”的男生女生。他们或埋头刷题,或低声讨论着班务,眼神偶尔扫过这边,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和审视。空气里仿佛被划出了一条无形的“三八线”,泾渭分明。连发作业、收资料这类日常小事,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避让。周晓慧递给我练习卷时,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吴涛的方向;李明想拉我去看新贴出来的物理竞赛榜,也会犹豫一下。
这种分化带来的,并非激烈的对抗,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张力。每一次集体活动分组,每一次课堂自由讨论,甚至课桌间不经意的碰撞,都仿佛被这条无形的线提前预设了立场。梓琳坐在我旁边,眉头微蹙,眼神里写满了担忧。秦老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异常,课上的目光在班级里扫视的次数明显增多,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胸腔里那团沉甸甸的“湿棉花”似乎被这无形的压力挤压着,带来细微的憋闷。但更清晰的,是一种巨大的厌倦。初三的时间像流沙,每一粒都珍贵无比,不该耗费在这种无谓的、消耗心神的冷战上。安安留下的嘱托是“点亮星火”,不是在内耗中熄灭微光。
午休结束的铃声刚响,人流涌向教室。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肺部的轻微滞涩感,径直走向正在讲台前整理讲义的吴涛。周围的嘈杂声似乎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
“班长,”我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在略显安静的教室前响起,“能占用你几分钟吗?去走廊聊聊?”
吴涛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戒备,随即被惯常的、公事公办的严肃取代。他推了推眼镜,点了点头:“好。”
走廊尽头,远离喧嚣的窗边。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投下,带着暖意,却驱不散两人之间弥漫的尴尬和冷硬。
“班长,”我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最近班级氛围有点怪。我知道,可能是因为电梯的事,或者……其他一些误会。” 我顿了顿,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坦诚,“我申请电梯,只是因为身体实在扛不住每天爬五楼,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想过要挑战你的威信或者影响班级管理。”
吴涛抿着唇,目光看向窗外,侧脸的线条有些紧绷。他没有立刻回应。
“初三了,时间紧,任务重。”我继续说道,声音放得更平稳,“秦老师说得对,班级团结最重要。我们这样……只会让其他同学为难,也影响大家备考的心情。” 我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我只想安安静静学习,力所能及地帮帮同学。班级管理是你的职责,我完全尊重。以后班务的事,我不会插嘴。我们……能不能井水不犯河水?把精力都放在该放的地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的蝉鸣声显得格外刺耳。吴涛终于转过头,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被看穿心思的狼狈,还有一丝……权衡。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我知道了。” 他推了推眼镜,避开了我的视线,“初三了,学习为重。班级的事我会处理好,你最好和我井水不犯河水。”
没有握手言欢,没有冰释前嫌。只有一句干巴巴的“知道了”和一句承诺。空气里的尴尬并未完全消散,但那条横亘的、冰冷的“河”,似乎被这两句简短的话,暂时画下了一道模糊的边界。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脆弱的停火协议。
深夜。电脑屏幕分割成八个小窗。雅雅的脸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张大哥眉头拧成了疙瘩,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其他几个核心成员的窗口里,气氛同样凝重。
“家长联名信递上去快两周了!教育局那边屁都没放一个!”小刘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拳头无意识地砸在桌面上(画面晃动了一下),“食堂呢?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饭菜更糊弄了!昨天那肉丸子硬的能砸核桃!”
“我们这边收集到的就医记录也递上去了,”雅雅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有同学吃了食堂的菜急性肠胃炎住院的。可后勤那边咬死了是学生自己体质问题,跟食堂无关。‘马王爷’更狠,直接在级部广播里不点名警告,说什么‘某些同学和家长,不要无事生非,干扰学校正常秩序,否则后果自负’!”
“芯片”冷静地补充:“更麻烦的是,学校好像开始暗地里查是谁在组织投诉了。班主任被叫去谈话,各班班委也被‘马王爷’单独‘关心’过。幸亏我们保密够严,所有联络都通过加密群组单线进行,家长那边也是匿名串联,他们暂时抓不到把柄。但风声很紧,大家压力都很大。”
坏消息接踵而至。
“我这边,”9~12班负责人兼外事部长小叶,代号“流星”锤着自己的脑袋,“我们安插在年段督导队的几个自己人,昨天全被莫名其妙换掉了!理由都是‘学习任务重,需要专注’。新换上来的那几个,”他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全是‘马王爷’平时就喜欢的那种……怎么说呢,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货色!查纪律严得要命!指甲长了扣分!校服拉链没拉到顶扣分!课间在走廊多站一会儿说话扣分!而且态度极其恶劣,动不动就威胁记过!”
“扬琴”的窗口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我们班一个新换上的督导队员,仗着有‘马王爷’撑腰,今天中午直接冲进女生宿舍翻箱倒柜!说怀疑有人藏手机!把大家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我抗议了两句,他就指着鼻子骂我‘不服管’,还说要扣我们班量化分!太欺负人了!”
线上会议陷入一片死寂。愤怒、憋屈、无力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透过屏幕蔓延过来,几乎让人窒息。面对一个系统性的、掌握着规则制定权和解释权的“庞然大物”,星火社精心策划的反击(家长投诉)如同石沉大海,换来的反而是更严酷的压制(督导队换血)和令人窒息的追查氛围。
“怎么办?”张大哥的声音干涩,像被抽干了力气,“投诉没用,硬顶是找死,难道就……就这么忍着?看着大家吃猪食,看着那些狗腿子作威作福?”
雅雅沉默了很久。屏幕的光映着她紧抿的唇线,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挣扎。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凝聚的、沙哑的决断:
“不能硬碰。现在‘马王爷’就等着我们跳出来,好名正言顺地彻底摁死星火。”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收集证据不能停!尤其是新督导队滥用职权、态度恶劣的具体事例,时间、地点、人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越详细越好!照片、录音,如果条件允许,尽可能拿到!但行动必须更隐蔽,绝对!绝对!不能暴露!”
“通知所有秘密成员,近期一切活动暂停,进入静默状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互相提醒,谨言慎行,别被抓住把柄。”
“至于食堂……”雅雅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无奈,“让大家……尽量自己带饭吧。或者还是……忍一忍。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安安的嘱托……我们得先活下去,才能……才有机会。”
“活下去”三个字,像冰冷的铅块,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没有激昂的号召,没有热血的计划,只有一种在强大压迫下,为了保存火种而不得不选择的、屈辱的蛰伏和忍耐。会议在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中结束。屏幕一个个暗下去,最后只剩下雅雅那个小小的窗口。她对着屏幕,似乎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最终只是疲惫地扯了扯嘴角,轻声说:“婉凝,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的。” 然后,她的窗口也暗了下去。
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嚣。我摘下耳机,指尖冰凉刺骨。远方的风暴并未停歇,反而升级成了更可怕的飓风。伙伴们在那位“马王爷”构筑的冰冷堡垒和黑心食堂、作威作福的督导队多重夹击下,如同陷入泥沼的困兽,连挣扎都显得徒劳而悲壮。而我,隔着千山万水,除了揪心的忧虑,连递过去一根稻草都无能为力。
桌上,那个小小的社团徽章,在电脑屏幕彻底熄灭前最后一抹微光下,反射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倔强的金属光泽。像深陷黑暗的矿井里,一粒尚未被磨灭的、孤独的星辰。胸腔里那团沉甸甸的“湿棉花”,吸饱了阶梯攀爬的疲惫、班级脆弱的和解、以及为远方战友深陷绝境却束手无策的巨大无力感,沉得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拖入冰冷的海底。南方的夜风呜咽着,吹过窗棂,像在为两条战线上无声挣扎的灵魂,唱着一曲无字的悲歌。
从这一章节再往后的内容大多为虚构,请不要代入现实。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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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4-7:前路荆棘 吾亦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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