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御史赵峪蹙着眉头，压住内心的烦躁，冲门外大喊道，“进来！”，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书桌上的文书上。
嘎吱一声，他听见外面的门被推开了。暗卫萧蒙早在一个时辰之前来禀告过，可有那么一刹那，赵峪冲动的想让他告诉秦公卿自己这会没时间。这倒也不算托词，半个时辰后，他就要去丞相府。
不过这阵子秦公卿做事好像总有些心神不宁，这很反常，所以自己抽空会会他倒也无碍，正好看看他还能不能撑得住。这桩案子万不能出一丁点岔子，对他俩都是。棋差一招，会险象迭生。
“别坐了。”赵峪合上文书说，“我们边走边说。”
他走到门口，扶了扶官帽，听见身后传来提审官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走过来的脚步声。赵峪告诉萧蒙自己会在一个时辰后回来，然后他用手叩击一下，拉开了机关。
在一般的大牢里，狡猾的犯人会利用火灾和随后混乱的疏散逃跑。所以，这座寺庙的庖厨单独落在一处，以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故这座披着佛寺外裳的囹圄固若金汤，它不是一般的大牢，这里看押的犯人也不是普通的犯人。应该说，是他赵峪没给犯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梵净寺就是赵峪，赵峪就是梵净寺。所以朝廷那帮老家伙，以他们的谋划才能，怎么会让他屈居在监察御史上。的确，他赵峪就是一匹未被伯乐识别的千里马，不是那种会八面玲珑的狗腿子，那些人一听朝野心血来潮地要改造梵净寺就盲目的欢欣雀跃，根本不顾上次的论案还没实施。
但他赵峪知道怎么把本职做好——看守好牢犯，确保犯人能安分守己，不妄生事端。他忠于职守，体恤下属。在这个**滋生、追逐权利金钱的系统制度下，就连他的严师都做不到这一点。在他被有意忽视、绝无晋升余地之前，赵峪本指望等自己辞官归乡后，梵净寺会赠送他镇寺之宝梵兰经。不过现在看来，一本破经书而已。
“这活我干不下去了，”秦公卿说。
两人走过了长廊。
“什么活啊？”
“我可是个审讯官。对那孩子干的事……往他身上泼脏水。让他当替罪羔羊，那人……”
“嘿，你小点声。”
在通往佛寺的门外，他们经过一位七旬老人身旁，那人正在拿笤帚认真的扫地，看见他们就停下手里的活，冲赵峪点了点头。丛羡是梵净寺里年龄最大的犯人，他性情温和。机缘巧合之下——贩卖私盐，之前他走路都躲着蚂蚁的。现在他来梵净寺多年，早已习惯了寺庙里平稳的生活，适应到出去反而成了他最怵的事。可惜用梵净寺关他这类犯人，无异于牛鼎烹鸡。
“怎么，这会你的良心开始不安了，公卿。”
“哎！是啊，赵大人。”
赵峪已经记不起秦公卿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他说话这般随意，也忘了狱卒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每天都穿官袍，而是偶尔改穿便服。
“我想退出。”秦公卿恳求道。
“这样好吗？”赵峪走下台阶。
再过几年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相比其他同僚，他脸色更为红润有光泽，因为他从不过分忧虑，能夜夜安寝。以前权贵子弟学骑马的时候，他还带训过骑马队。他也曾鞠躬尽瘁的想尽力做点实事，以报效朝廷。可他们太过傲慢，居然敢轻视他。
“所以那些小崽子也让你良心不安了吗？公卿。我们手上可有你私自鞭打他们的证据。”
赵峪轻巧的按压了两下，打开了机关。门外是一道长廊，往西是牢房，往东是狱卒的寝室和出口，外面就是马房。
“公卿，要随我说，你不如就当柳绪炎也在替你卖命吧。”
又一道门，又一个机关。赵峪把手放了上去。这个设计深得他的欢心。门嘎吱一声开了，他们进入一个小房间，两端各有一扇带拴扣的铁大门，一扇关上，另一扇才会打开。
“我真干不下去了，赵大人。”
赵峪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大牢里的暗线几乎覆盖了每个角落，此外每个小房间还钻了两个巴掌大的小洞口，方便那些由于一些原因被困在里面的人发出求救声。出了小房间，他们走进更衣室，那儿有澡堂和一排暗格，供狱卒存放衣袍和私人物品。
“我还以为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赵峪说，“你要是这么不配合他们，想过怎么应付吗？在那些人眼里，不忠诚可是要没命的。”
“这我知道。”秦公卿开始粗重地喘气，艰难的开口道，“但我终日饱受精神的煎熬，他可是神明之选。”
赵峪停在门口，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别人。
“你考虑过这么做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毁灭性的后果吗？”
“对天发誓，我绝不敢走漏半点风声。你就转告我的原话，赵大人，告诉他们我会如同喝了毒药的哑巴一样守口如瓶。我只想求的一条出路，苟且偷生而已。求您了，让他们放过我吧。”
赵峪低头盯着机关按钮。出路？要离开梵净寺，只有两条路可走。他们走的是后门这条，此外就只能直接从前门出去。没有通风管道，也没有那种刚好能容一人通行的下水道。
“我试试吧。”赵峪说着。他把左手放在机关上，栓扣启动，弹出。他推开门，强烈的阳光晃得他们不得不眯起眼睛，侧低着头，抬袖遮住阳光，阔步向前走，到达早就候着的马车旁。
“我会转告他们你想洗手不干了。”赵峪说，同时他瞥了一眼门房。那里配了两名强壮的狱卒，手持长枪，全天站岗，进出双向都安装了铁栅栏，十个武林高手都未必能闯的过去，但朝廷的御林军或许勉强可以一试。
梵净寺里单独劈出了一块地，那里就是关押特殊犯人的大牢。外面由一座六米高的围墙环绕，围墙的顶端还有带刺的尖刀，他又在围墙外加了一层铁栅栏。
“你要去哪里？”
“长安大街。”秦公卿满怀期待地说。
“这样啊。”赵峪说，“秦公，我去丞相府。”
“好的。”
“行。再会。”
赵峪上了马车，驶向门房。根据梵净寺的寺规，每辆马车经过这里都必须停车检查，马车上乘坐的所有人一律要接受盘查，他本人的马车也不例外。就像今天，狱卒会一直看着他走出大狱、踏进马车，才会挥手放行。狱卒向他行礼，赵峪也点头致意。
出了门，他扯开门帘一角往回望，梵净寺，它并不完美，但即便它有什么不足，他认为也都该怪朝廷，还有一些**的朝廷大员。他想守护长安百姓的安宁，让他们生活在有保障的地方，过上平静的生活。有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
不过呢，就像他教骑马时告诉徒弟：没人会理所应当的给你特殊照顾，你要么大着胆子拽着缰绳往前冲，要么放任被抛入空中，坠入泥泞。接着，他又盘算着眼下这件事。他得让暗卫捎出口信。而他很清楚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放下门帘，他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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