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熟悉的笔迹,万尼亚立即把信搁在桌角,盘算着什么时候能交给尤尔-托利奇,却又突然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次信封上不仅有回邮地址,收件人也不是医生,而是谢廖沙的名字。翻找信件时,他又发现一封同样笔迹的厚信——鼓鼓囊囊的像是装了照片。两封信无疑出自同一个人:列宁格勒戏剧学院宿舍的杰尼斯·努鲁林。万尼亚轻哼一声,暂时把信放在桌边,调整耳机插入了村里姑娘和她姐姐的通话:
"姑娘们,时间到了,"他破例提醒道,又莫名补充:"祝考试顺利。"
这让他想起监听日兹涅夫斯基和加布雷利亚诺夫通话的情景。
再次遇见吉洪是在早餐时分。值完夜班的万尼亚睡过头,来食堂时人潮已退。即便是周日——工地统一的休息日——人们也保持着作息规律。休息日总有忙不完的事:搭顺风车进城、写家书、补夜校作业(米沙从不管学生是不是突击队员或领导)、洗衣服。万尼亚没这些烦恼——他在值班间隙洗衬衫,几乎没人给他写信,也对进城兴致缺缺。所以他总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走进空荡荡的食堂,万尼亚递过餐券,领了荞麦粥、黄油面包和勉强算作咖啡的饮料(也许符合国标,但味道像烤橡子)。他叹了口气,坚定地走向窗边独自发呆的谢廖沙。后者抬头冷淡地点头示意,又继续戳弄碗里干硬的粥粒。
"不介意我坐这儿吧?"听到这声音,万尼亚对谢廖沙使了个眼色,转向吉洪。
"那要看您想干什么,"万尼亚仰头挑衅道,"要是谈生产指标,我们政委科列斯尼科夫同志在那边角落。"
"如果谈生活呢?"吉洪顺着他的语气反问。
"那就请坐。"
"领到餐券了?"谢廖沙突然插话。吉洪目光不移地点点头。
他端着餐盘回来,挨着万尼亚坐下,手肘几乎相触。今天的吉洪更不像领导了:蒙古羊绒衫换成了手织毛衣,笔挺西裤变成了工装裤,漆皮鞋也换成了沾雪的毡靴。谢廖沙像看电影般偷瞄他们,万尼亚则数着吉洪的勺子刮擦铝碗的次数,感受对方手肘的触碰。
"咖啡确实不怎么样,"吉洪啜饮一口推开工杯子。谢廖沙立刻上钩:"标准配方,符合国标。"
"太甜了,"吉洪模仿广播里的官僚腔调,"适合鼓舞劳动热情,但味道糟糕。"
"想喝好的,"谢廖沙嘟囔,"找万尼亚用汽油炉煮。"
吉洪斜睨万尼亚,甩开额前卷发笑道:"咖啡该像夜一样黑,像大地汁液般苦涩。能煮这样的吗,扬科夫斯基同志?"
"这样的咖啡,日兹涅夫斯基同志,可得付出代价,"万尼亚凑近他耳语。
吉洪浅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晒伤的皮肤像是刚从比什凯克出差归来,而非来自列宁格勒的办公室。万尼亚等着他用里加香烟或匈牙利香皂搪塞,却只等到一句郑重的"当然"。这意料之外的回应让万尼亚心头一颤,他故作高傲地别过脸继续喝粥。谢廖沙在对面目光灼灼地旁观这场默剧。
这时季玛独自走来,看了看谢廖沙旁边的空位:"能加入吗?"万尼亚夸张地环顾四周——明明还有很多空桌。
"基里尔和尤拉一早就进城了,"季玛歪头解释,"我有点不习惯独自吃饭。"
理由牵强得勉强及格。但万尼亚好奇季玛会怎么追求谢廖沙,便在桌下轻踢后者示意挪位,同时向领导介绍:"这位是德米特里·切博塔廖夫,我们伐木队的突击手。"
"这儿人人都是突击手,"季玛局促地坐下,在长凳上紧贴谢廖沙。万尼亚瞪大眼睛,俯身对吉洪戏剧性地耳语:"他可是上过报纸的!"
"还不如写普通工人,"季玛的勺子掉回碗里,"比如写写戈罗什科同志!"
"砍树总比煮土豆重要,"吉洪说着看向万尼亚寻求支持,却见对方抱胸示意谢廖沙。后者像受辱的公主般挺直腰背——
"土豆怎么了?"谢廖沙几乎要把勺子戳到日兹涅夫斯基脸上,"您以为土豆就是煮煮吃掉?光用土豆就能做多少道菜您知道吗?"
万尼亚注意到季玛也停下咀嚼,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突然为土豆激情辩护的谢廖沙。
"呃,煎土豆和土豆泥..."吉洪底气不足地回答。谢廖沙胜利般挥舞起勺子:"数好了——煎土豆、煮土豆和土豆泥。还有薯条、薯片、土豆馅饼配肉、配蘑菇、配白菜..."他掰着手指数道,"土豆煎饼、土豆卷、焗烤土豆、梅干炖土豆、香叶胡椒炖土豆!嫩土豆配莳萝黄油!土豆馅饼..."
"等等,"季玛笑着握住他手腕,"手指头都不够用了。看见了吧,日兹涅夫斯基同志,"他转向吉洪,却仍攥着谢廖沙的手(万尼亚看得真切),"您还说土豆简单。《真理报》真该派记者来报道咱们食堂。"
吉洪也注意到季玛握着谢廖沙手的温柔姿态,疑惑地看向万尼亚(后者只耸耸肩表示不知情),随后开怀大笑:"用你们管理员罗曼·伊戈列维奇同志的话说——会解决的!"
谈话渐渐冷场,万尼亚用手肘顶开吉洪起身。对方果然跟着他离开食堂——这很受用,但万尼亚已暗自决定不再招惹这个阳光开朗、毫无官架子的日兹涅夫斯基。然而当吉洪笨拙地帮他穿皮袄时,他并未躲开,而是在门廊点烟时驻足,望着浆洗般洁白的积雪。
"休息日大家都做什么?"吉洪站低一级台阶,与万尼亚平视。后者吐着烟圈耸肩:"睡觉、写家信、读书、收拾新分的房子。"
"您呢,扬科夫斯基同志?"
万尼亚目光越过吉洪温暖的毛线帽(取代了昨天那顶可能引发中耳炎的礼帽),轻声叹息。他总去医院找尤尔-托利奇看书,或独自钻进古松林寻求宁静。这事他从不对人说,免得被教育共青团员不该脱离集体。
"睡觉,给父母妹妹写信,看书,"他平淡回答,蹦下台阶回头,"不跟来?"
吉洪先迈步才问:"去哪儿?"
"喝咖啡。黑夜,大地汁液,诸如此类。"
"跟着您,扬科夫斯基同志,北极都去得。"
分不清这是玩笑还是**。万尼亚倒不排斥北极,虽然更喜欢温暖地带。沃克特爾已是他到过最北的地方,这里寒冷、嗜睡、天黑得早。
"我讨厌寒冷,"他诚实地说,竖起衣领走向工棚,确信吉洪会跟上。"对了,"他微微侧头,"喝完咖啡咱们得改称'你'。"
这话带着暧昧,吉洪踉跄了一下,随即点头追上,在冰面上递出手肘。万尼亚每天要在这条路上往返五次,早习惯了保持平衡,却还是扶住对方——隔着毛衣和棉袄都能感受到肌肉的紧绷。
他突然想到吉洪大概能轻松把他抱起来,赶紧挥开这个念头,拽着人往工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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