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廖沙的脸微微泛红,又往季玛的碗里多加了一勺果酱——尽管对方并未开口要求。季玛的目光追随着勺子,感激地点点头,后脑勺却"咚"地撞在取餐窗框上。
"同志们,公共食堂怎么排起队了?"一个充满教师式威严的声音响起,"好像还有股焦味..."
谢廖沙惊呼着冲向灶台调小火候——方才只顾欣赏季玛的笑容,燕麦粥已粘了锅底。他边刮锅边生闷气:气自己,更气这个煞风景的官僚腔。
"请稍等,"他擦着手回到窗口,"餐券。"
"您看,我的餐券还没发下来呢,"窗口探进一张陌生面孔。淡金色卷发被帽子压得有些变形,下巴上泛着同样浅色的胡茬。
"那就请等持券同志用完餐,按顺序领取,"谢廖沙像背诵地理课本般机械回应,巴不得这个打断季玛笑容的家伙立刻消失。
但对方掏出了证件——"日兹涅夫斯基·吉洪·伊戈列维奇"的姓名下,盖着中央委员会和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的印章,头衔长到谢廖沙只认出开头的"总"字。他僵住了,想象达普库奈特同志晚间交接时会如何叹息,又想起工人们对这类"委员会来的观光客"的蔑称。最终他望向窗台上那顶结满冰晶的毡帽:
"日兹涅夫斯基同志,我们同在一个国家,"他推回证件,声音清晰得能让整个队列听见,"劳动是祖国最宝贵的财富,而饥饿的工人无法劳动。请您排队等候,或者去行政处领餐券。"
这番话伴着粥碗重重的搁置声。当巨人基里尔·扎伊采夫挤开检查员领取早餐时,低声夸了句"好样的"。谢廖沙暗自希望这是种声援。
多发的两勺果酱让他颇感自豪,很快,碗勺碰撞声与茶水沸腾声便淹没了这段插曲。但季玛闪亮的笑容,他始终难忘。
傍晚六点,谢廖沙回到宿舍。米沙正备课,万尼亚则因与索尼娅调班而一脸倦容——他清晨替班换来下午休息,此刻警告道:"谁敢吵醒我,谁倒霉。"
"你的晚餐在索尼娅的保温桶里,"谢廖沙边脱毡靴边汇报,"她利用你的好心。"
"互利而已。"
"这叫互助,"米沙翻着书页纠正。万尼亚刚要反驳,门被推开了。
"走廊灯泡坏了,换一下,"随着这声吩咐,罗曼·伊戈列维奇领着日兹涅夫斯基闯入:"问题会解决的!"
"这是后勤人员宿舍,"科特科夫导游般介绍,"这位是教师叶利谢耶夫同志,这位是医生楚尔辛同志...哦这位是..."
"厨师,"日兹涅夫斯基对谢廖沙点头,"我们见过了。"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房间,拎起谢廖沙乱放的毡靴质问:"这么乱?谁值日?"
裹着单薄呢大衣的检查员让谢廖沙火冒三丈。他正要反驳,万尼亚却突然挺直腰板:"我值日。"他的播音腔罕见地带上丝绒质感,"扬科夫斯基。说来奇怪,我丝毫不觉得羞愧呢。"
万尼亚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下床上的拼布被子,走到日兹涅夫斯基跟前,从长长的刘海下瞥了他一眼:
"您就是那个让大家闻风丧胆的检查员?"
站在勉强够到他肩膀的日兹涅夫斯基身旁,万尼亚显得格外纤细优雅。谢廖沙屏住呼吸,看着万尼亚如何用一个睫毛轻颤的动作就让这位京城来的大员陷入近乎催眠的状态。他转头看向米沙,后者也正注视着这一幕,但眼神里似乎带着责备而非谢廖沙那样的惊叹。
"我好像没那么可怕,"日兹涅夫斯基同志笑了笑,稍微放松下来,瞬间更像工地的劳动者而非大人物。
"我也这么觉得,"万尼亚说着踮起脚尖,"帽子不是这么戴的。"
他用手掌边缘轻轻压了下帽顶,留下整齐的折痕,又将帽子微微歪戴,让日兹涅夫斯基同志顿时有了杂志上电影明星的风采。满意地点点头,万尼亚在帘子后消失片刻,再出现时已换上扣到顶的白衬衫,肩上搭着皮袄。
日兹涅夫斯基看着万尼亚灵巧地把脚塞进毡靴,这才想起手里还拿着谢廖沙那只,于是把沾雪的靴子递给科特科夫。后者机械地将它连同文件夹一起夹在腋下。
"您要去哪儿?"日兹涅夫斯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万尼亚注意到这点,优雅地将围巾甩过肩头:
"去交换机房。我在那儿工作。"
"对了,我们还没去过交换机房!"日兹涅夫斯基回头对科特科夫说着,大步流星走向门口为万尼亚开门。
"会解决的,"罗曼·伊戈列维奇点点头跟出去,又立刻折返,把谢廖沙饱经折磨的毡靴扔回房间,门终于关上了。
"他怎么就..."谢廖沙半是赞叹半是责备地拖长声调。米沙"啪"地合上公文包:
"骄傲,"他说着叹了口气,"骄傲也是有用的品质。"
谢廖沙始终没明白这话与刚才所见有何关联。送走米沙后,他脱下沾满馅饼味的毛衣,只穿背心瘫在床上。从枕头下摸出母亲的信件,在掌心掂了掂:要描述今天这疯狂的一天,回信恐怕会很长。
去交换机房的路上,他们几乎肩并肩走着,把夹着文件夹、心里咒骂"见鬼的领导"的科特科夫甩在后面。万尼亚回避着关于工地和交换机房的试探性询问,甚至不看日兹涅夫斯基一眼,专注研究路灯下闪烁的积雪。在交换机房门口停下时,万尼亚习惯性抖出一支烟。日兹涅夫斯基立刻掏出打火机,挡风点燃。万尼亚俯身时几乎眯起眼睛——检查员冻得通红的手关节皲裂,这绝不是坐办公室的手,倒像地质队员、建筑工人或水手的手。直起身时,万尼亚因汽油味皱了皱鼻子,瞥见窗帘后索尼娅晃动的身影。
几分钟后索尼娅蹦到门廊,竖起衣领飞快扫了万尼亚一眼,像在询问他带了谁来。
"日兹涅夫斯基同志,这是我同事索菲娅,她很乐意向您介绍交换机房的工作,"万尼亚故作冷淡地说,又看向索尼娅:"索尼娅,这位是列宁格勒来的检查员,对我们工作流程很感兴趣。对吧,日兹涅夫斯基同志?"
检查员略显尴尬,但还是对索尼娅露出微笑(不如对万尼亚那么灿烂)并伸出手。万尼亚弹掉烟头,重重关上交换机房的门。
他完全不担心把日兹涅夫斯基留给索尼娅——相反,确信她会打探出所有有用情报双手奉上。当初她也是先有目的地接近那位中央委员会的人,后来才真情投入,甚至在台历上用红笔圈出离开工地的日子,决心再也不踏出莫斯科花园环线。
脱下皮袄,万尼亚抱头坐下。他感到些许愧疚。昨晚舞会上,他还冷静盘算如何引起这位领导的注意,如何欲擒故纵。但今天亲眼见到日兹涅夫斯基后,万尼亚却准备投降了。
吉洪·伊戈列维奇·日兹涅夫斯基完全不是万尼亚想象中那个大腹便便的官僚。好吧,帽子是有,但戴在他卷发上就像墙报上贴歪的照片——仿佛这身行头是临行前在中央百货商场仓促购置的,而他更习惯穿毛衣、胶靴和棉袄,就像切博塔廖夫上班穿的那种。他会为万尼亚的笑话发笑,在结冰的拐角礼貌搀扶,这种被珍视的感觉让万尼亚意外地受用。
总之,把这位爱笑明亮的检查员当作救命稻草,万尼亚感到些许羞愧。
他皱眉接起闪烁的信号灯,习惯性地监听起某个关于大学考试的家长里短,手上分拣着积压的信件,像处理背景音般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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