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江萱陈旧的回忆，但是对方的音容相貌已经记不清楚。她突然撞到江淮的下巴，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十分嫌弃地看着自己，只好捂着吃痛的额头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宣城。”
“可是那些证据怎么办？”
江淮一边解开如风的缰绳，一边说：“都带走。”他先把账本放到马背上，再一步跨上马背，又冲另一匹马吹了声口哨，它立即抬着蹄子乖乖跑来，然后朝江萱伸出手。
江萱忽然有些羞赧，于是笑着问：“我们义结兄妹吧？”
江淮把江萱拉上马，也不回答她，一挥马鞭朝着宣城的方向而去。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义兄。”
“不许这样叫我。”
“哦。”江萱垂下头来，没精打采地看着路两旁，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刚想说话，如风忽然拐了个弯，差点把她跌下去，她只好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抓紧江淮的衣服。
“到了。”江淮猛地勒紧缰绳，如风停下脚步，江萱冷不防扑到他的后背上。
店小二已经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江淮微一侧身潇洒地从马背上下拉，冲江萱伸出手，却对小二说：“准备一间上房，再把马拉去喂了。”
“二位客官您这边请。”
江淮走出去两步仍旧保持着扶着江萱的姿势，停下脚步回头说：“把我娘子的东西带到上房来。”
“好。好。这就送来。”
江萱只好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另一只手捏着手帕似轻又重地朝他拍了一下，扭脸道：“我这相公也是怕我无聊，每到一处就给我买本书解闷，这不，闲游到这儿已经攒了这么多了。小二，你们这里可有书肆？”
“不知娘子要看些什么书？小心台阶。”
江萱装作思索的样子，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说：“我倒不想看些传奇话本，倒是觉得近日里读的李太白的诗集甚有意思。”
“娘子高雅。”店小二抢上前一步打开房门，“门口这条街往东走就有一家书铺。想必会有娘子想要的书。这些书我就放在这里了，二位客官可还要些吃食？”
“捡你门店里好的送来些。”江淮摸出来两块块银子递在他手中，拿眼色示意大的说：“这一块是给你的。”
店小二双手捧着银子两眼放光：“多谢客官，我这就去。”他脚底抹油般蹿了出去，轻轻关上门跑远了。
江萱一把甩开江淮的手，自己拉了个凳子坐在桌前，倒杯水，一口喝完，仍觉得不过瘾，又倒一杯，举起来准备喝，却重重放在桌子上，瞪着他说：“你今日是什么章程？”
江淮一边唇角向上勾起，邪魅一笑，带着些戏谑坐在江萱身旁，端起她倒的水浅浅喝了一口，眼睛直勾勾盯着气急败坏的江萱，突然又觉得无聊，冷着脸推开水杯说：“没什么。”
“耍我好玩是吧？”
“是。”
门口响起敲门声，店小二在门外说：“客官，您要的饭菜来了。”
“进来。”江淮赶紧抓起江萱的手说：“夫人，路途辛苦，纵使冲我发些小脾气也是不打紧的。”
店小二笑着赶紧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江萱反手把江淮的手紧紧攥紧手里，站起来贴到他脸前，纵使他是个男人，被人这样推着身体后仰，倒在桌子上僵直着身体有些不自在。
“你要干嘛！”他推了一下江萱没有推开，慌乱地伸出手，张开巴掌捏着她的整张脸，却被她咬了一口。江淮疼得直叫，甩着被咬的手讪笑着投降。
江萱得意地松开自己地手，仍旧坐回去，拿起一双筷子开始平静地吃饭。
“你要干嘛？”江淮抖抖自己地衣服坐好。
“你要干嘛？”江萱夹起一片笋，慢慢吃了才说：“戏弄我好玩吗？让你也感受一下。”
江淮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给江萱斟了一杯酒，拿着空酒杯在江萱的杯子上一碰，笑道：“敬萱儿。”
“无聊。”江萱端起酒杯喝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江萱给自己满上，一边美滋滋地品尝，一边听。
“那边的书肆来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一会儿去挑些书叫他们送来。”
江萱朝屋子里的书努了下嘴：“我是说这些。”
门口响起敲门声，先敲了三下，停一会儿又敲了四下。江淮见状用筷子在盘子上先敲了四下，又敲了三下。门被外面的人打开。
“老大，上次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说要去宣城一趟，我早就在这儿候着了。”
江淮站起来，端了一杯酒递给他说：“我这里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对方接过酒一饮而尽，坚定地说：“我一定在所不辞。”
“把这些书送到京都。”他说着盯着着书捆，良久接着说：“干系重大，这件事交给你做，我放心。”
“请老大放心。”他拍着胸脯，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送到京都你府上？”
“不。”江淮偷眼看了江萱一下，她正满饮杯中酒，顺便扭头冲他笑了一下，喝得脸颊粉扑扑的，把整个人衬托得更白嫩了。他有些生气地转过头说：“送到小酒馆。”
江萱打了个酒隔，笑着说：“那是我爹开的，你说，江萱叫你送来的，他会接待你的。”她说着嘴角上扬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侧的酒窝特别明显。
“这位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江萱自顾自笑起来，“他，”她的手指指着江淮，“我不认识。”
他忽然笑起来，又觉得应该憋住的，只好抿着嘴使劲儿忍住。
江淮拍拍他的肩膀，等他回过神来才说：“后院里有两匹马，一匹红棕色的马，只是没经过训练，你骑上另一匹马去，那是训练有素的好马。”
“是，老大。”他嘴上说着，眼睛却笑嘻嘻看着江萱。
“大嫂……”
江淮冷着脸笑声说：“妹妹。”
“妹……”他点着头却带着一脸不相信的笑走了。
“没什么？”江萱回头问，见对方不回答自己，就拿着酒壶自斟自饮，“没酒了。”她晃晃酒壶丢到一边。
江淮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嗔视道：“你怎么能喝这么多！”
江萱却笑着一脸不在意：“哪里多了？”
“你是不是经常出来跟人喝得烂醉？”江淮朝外拧着她的胳膊，似乎这样她就能清醒些。
“我喝我的酒，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的什么人！”
江淮气得一时语塞，憋了好半天才说：“我就是一个陌生人，你在我面前喝成这样，对你自己好吗？”
江萱晃晃悠悠站起来，借着他的拉扯站稳，另一只手指到他的鼻尖上说：“陌生人，关你什么事。”
这句话很轻，又似乎很重，江淮放开抓住他的手垂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吃了几口菜才缓缓说：“不关我的事。”
“姑奶奶睡了，别烦我！”
等到江萱睡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房间里面只剩下她。她起来倒水喝，温热的水喝着正好。
江淮端着粥和清单的菜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忍不住揶揄道：“呦，陌生人酒醒了，看看自己有什么损失没。”
江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笑嘻嘻地端起粥喝一小口，笑道“还挺好喝的。”
“就知道你喜欢喝。”
江萱捧着粥一边吹一边喝。
“慢点喝，没人抢你的。明日是他们处斩的日子，所以近日我们要找到那个菜农，问清楚虚实。”
“你昨日都已经把物证送走了，近日才开始找人证，是不是顺序反了。”江萱不经意地瞥过昨天放书的位置，发现重又放了一摞书，跟昨天一样用绳子捆着。紧接着就是急促的敲门声，门被人冲外面撞开，为首的正是昨日逮捕他们二人入狱的陈统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让我抓道你们竟在此处。来人，拿下！”
江淮和江萱再次被索拿至宣城府衙，太尉江滨坐在案后拍响惊堂木，厉声喝问：“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回太尉，此二人系昨日逃跑的贼子，今日被我索拿回来。”
江淮却对高松拱手道：“高相，我已找到纵火的证据。”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尽皆一惊。陈统领的眼睑不自觉地跳动着，他眨眨眼，脸颊又开始抽搐，他看了眼抚须点头的江滨，一脚踹向江淮的膝盖窝，却因他略一闪开，自己摔了出去，结结实实劈了个竖叉，捂着屁股兀自疼痛叫唤。
“高相，我已找到凶犯。”江淮看着倒在地上疼痛不已的陈统领，冷冷地说：“陈统领，你说你是几时放的火？”
“我没有！不是我！太尉救我。”陈统领抹着眼泪向前跪爬几步，哀求道。
“哦？江淮，你怎么就认定是陈统领放的火？”
“回高相，昨日出狱后，我再次折返金山寺，找到了慧岸，慧深多年来偷盗香客的证据，就在这些账本里！”江淮指着地上的书。
陈统领顿时惊慌地扑过去，死死地护着书，却被江淮一脚踹开，从里面拿出一本递给高松。
那是一本王维的诗集，高松煞有介事地翻着，还指给许如风看，此刻他紧皱的眉头才少许有些放松。
“高相，这上面详细记载了每一笔盗窃之资去了哪里。其中最贵的，就属陈工菜园子里卖的菜了。一斤菠菜竟可以售价上百两，只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菠菜，可以卖到这样的天价！”
“不，不是我！”陈工哭着看向江太尉，随即又低下了头，“是我，是我鬼迷心窍。伙同金山寺的主持和方丈，做了这样的事。”
“你和盗贼又有什么区别！”许如风指着他怒骂，骂完赶紧上前把江萱扶到一边。
“你的钱去哪儿了？”江淮冷着脸问。
“我都花了。我这人最爱喝酒，都买酒了。”
“就按你每日百两酒钱，也够你日日喝酒，喝上三年的了，陈统领，你可是日日宿醉之人啊？”江萱声量不高，却振聋发聩，“我昨日粗略算了一下，这几年金山寺的进项，少说也得有十万两，这么多的钱，你孝敬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江滨，他刚刚提起又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冷汗渗透了最里面的衣衫，他惴惴不安地站起来解释道：“此事我尚且蒙在鼓里，陈工，我再问你，你的钱去了哪里？”
陈工期期艾艾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必问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走进大殿之内，十步之内都更亮了些。走近了看，明眸皓齿，好一个翩翩少年。他并没有笑，脸上却带着一份谦恭地温和，上前来冲高松拱手道：“老师，让您受苦了，学生来接您回家。”他的眼眸温柔如邻家哥哥，让人亲近。
高松“哼”地冷笑一声，别转脸并不看他。
江滨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大声说：“臣宣城太守江滨拜见颜相！”
江萱心想，怪不得姓颜，长得明朗舒俊，一副青春模样，甚是英俊。
江淮拱手行礼道：“还望高相、颜相做主，抓住这个纵火的贼人。”
“哦？来的路上听说老师出了事，一打听才知道老师在宣城落水，不只是哪个乱臣贼子如此胆大包天，连当朝宰相高松的主意都敢打。”颜何说着，已是变了一副面孔，冷峻疏离，稳重地端坐于案后，冷眼瞧着在场所有人，许久才开口说：“来人，带上来。”
“老师，你可认得他？”
那人被丢在大堂之上，拿走戴在脸上的袋子，看见自己身处宣城府衙，害怕地跪在地上。
“这是我乘船时，租与我船只的船行老板。”
“你可知罪？”颜何音量不高，却几句压迫感，那人磕头如捣蒜，甚至都不敢哀求轻绕了自己。
“我竟不知你们宣城竟有此等势力，可以劫掠路过此地的所有人。”颜何犀利的眼神盯视着江滨，让站在一旁的江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江滨的额头上淌下豆大的汗珠，他一边用袖子擦拭，一边措辞道：“宣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有重大的干系，还请高相、颜相给我些时间，让我找出沉船的凶手，还高相一个公道。”
“你若有本事，早就查出来凶手了。”江淮不屑地哼一声。
“回颜相，此人正是金山寺纵火的凶手。还望颜相缉拿此人！”
“这么说来，你这宣城太守并不是一次失职，竟还致我的老师，当朝宰相于火海。不管凶手是谁，你都难逃干系，来人，拿下！”
“他才是凶手！”
“哦？”颜何的眼神清冷地盯着江淮的双眼问：“是你吗？”
江淮也注视着他的眼睛，潭水一样深沉的目光黑漆漆的。
“不是我。”
“证据呢？”
江淮提起陈工丢到颜何脚边说：“他就是纵火的凶手。证据昨日已经送往京都，证人慧岸、慧深，怕是不会主动作证。”
“那怎么办？”
“就让他们自投罗网。”
颜何笑了，他笑起来像一抹阳光照耀在大堂之上，江淮也不自觉地舒展了下嘴角，换了副自然舒适的表情。
“来人，绑起来都带走。”
“那些和尚们都没了踪影。”许如风见缝插针凑上来说。
“等的就是他们这一步。”颜何胸有成竹地说，“你就是老师的义子吧？辛苦你了。接下来还要辛苦你先走一步，悄悄送老师回京都。”
几个人议定了何时一起上路，何时再分手。
江萱笑道：“你们有公务在身，不得不回去，我就不回去了。如风，路上主意安全。我出来游玩的，遇到这么多事，也没有玩够，我会自己顾好我的安全的。”她说完平静地看着江淮说：“你在大火中救了我，宝马送英雄，我的那匹马就送给你了，希望你能善待它。”
“你去哪儿？”
“天大地大，四处玩玩看看。”
“早点回家。”
“奇怪，你倒管起我来了。你还是注意你们的安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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