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页纸被扯破,几页纸被撕走,黑色的划痕力透纸背,印到了下一页。潦草的字横跨上一页纸残存的一角,几个字被拦腰截断,只有特定的角度才能拼凑完整】
-2009年2月10日-
心脏疼。连呼吸都痛。
脑子很乱,眼泪止不住,看不清东西。
吐了一遍又一遍,胃里早没有东西。
手在抖,腿也在抖,整个人都很烫。
手上有血腥气,鼻子里也有,浑身都有。洗了很多遍,手上破了皮,感觉不到痛。
我在写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要写出来,我应该写出来,不写出来的话,我没法呼吸了
我应该冷静,可我做不到
肺快要炸开,好像有一把刀在搅动大脑,一双手在捏紧心脏。
我会死吗?
我不知道。
【笔记本上布满了泪痕,几行无意义的字符之后,字迹渐渐能被看清】
小猫死了。
爸爸杀的。
他说猫来穷,家里不能有猫。
他说他现在这么倒霉,全都是因为我们偷偷养了猫。
他趁我去上学妈妈去下地时抓住了小猫,杀了它。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也是我的生日。
锅里煮着肉,我的房间门上钉着一张白色的猫皮。
他是恶魔
谁来救救我们
救命
救命
救命
【两页纸上写满了大小不同的“救命”,角落里留下一道狭长的血痕,已经氧化变黑】
妈妈把门上的……摘了下来抱在怀里。他用皮带打妈妈,我砸了锅,冲上去推开他,于是他开始打我。
妈妈晕倒了,他打了我一巴掌,我的额头被钉子划破,流了很多血,过了好久才从天旋地转中缓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做错了什么?
如果我们做错了,那小猫又做错了什么?
老天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
【纸上被“为什么”填满,血迹变成了水滴状,像一棵梅树开在纸上】
妈妈还没有醒,我羡慕她脆弱的神经。
如果能一睡不醒该多好,如果能就这样死去该多好
我的梦彻底碎了
【最后一页纸被血染红了大半,字写在红色之上,晕染至无法辨认】
————
-2009年2月11日-
不记得是第几次听见猫的惨叫声。
在教室里,在操场上,在路上,一遍一遍地反复。
李老师已经走了,朱老师没有问我头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听不进去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闭上眼就是小猫,还有它的……
那些字无法用笔写出来,我怕会吐血
仍然无法接受,宁愿自己是瞎子,是聋子,是傻子。
我想跑,跑到天边去,想跳进河里,把自己淹死,想跳下悬崖,让自己摔死。
可我不能。因为我还有妈妈。
我想问老天,为什么要让我生在那个家里,做那个恶魔的女儿。
如果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命运,那么只我一个人就好,又为什么要让我妈妈来到这里受苦?
我以前不相信天堂,但现在,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小猫去天堂。
请带着我的希望,再也别回来了。
-2009年2月12日-
失眠,发烧,已经习惯了大脑昏沉,记忆却仍然无法忘却。
耳边的猫叫声只在夜里格外清晰,而眼前的画面一点没有模糊。
每一次眨眼都会让心脏刺痛,每一口呼吸则是钝痛。
要花多久才能走出来?或许是永远。
我把小猫的皮埋在了山里。今天上学前偷偷去的。
只有皮的小猫能升上天堂吗?我没办法。我找不到其他了。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我们只认识了两个月没到,我太没用,是我害了你。
如果真的有来生,请远离我吧。
我不配。
-2009年2月13日-
妈妈又被关回了阁楼,这回不是奶奶锁的。
她仍然一言不发,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我羡慕妈妈。
逃避现实不是懦弱,而是睿智。
不论怎样失眠和幻听,我都没有发疯。
从没有这么恨过我坚强的神经。
书里说基因会遗传给下一代,我究竟遗传了哪一些?
我有妈妈的纯黑色眼睛、妈妈的高鼻梁,妈妈的薄唇。
可我的身上也有他的一面。我的眉毛像他,我的脸型不像妈妈那样圆润。
我害怕我还遗传了他的残忍。
那样我宁愿死。
-2009年2月27日-
失眠的第17天,出现了幻觉。
我看见课桌上蹲着一只白猫,我一走近就会变成一锅肉。
-2009年2月28日-
失眠的第18天,幻听加幻觉。
看见小猫被绑在院子里,握着刀子的手凭空出现,顺着肚皮一路划下,把皮毛完整地扒下。
叫声尖得要把耳膜震破,但很快就像那头猪一样,低弱下去。
闭上眼睛,画面仍旧存在。两颗绿眼睛在死去的猫脸上发光,没有皮的血淋淋的小猫跳下桌板,一步步向我走近。
咔吧一声,头掉在地上,再一声,四肢被分解,内脏掉出肚子,掉进滚烫的锅里,又一次发出惨叫。
我或许真的疯了。
-2009年3月1日-
在课上睡着了。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没梦到猫。
被绑在院里的是妈妈。
-2009年3月2日-
一会儿是猫,一会儿是妈妈。
-2009年3月3日-
看见了我自己。
-2009年3月4日-
忽然不再发烧,忽然不再做梦。
反而更加恐惧。
我怕我还在梦里。
我怕看见那些,却更怕我忘掉。
我不该忘掉。痛苦能让人记住恨。
我很清楚自己该恨什么。
-2009年3月5日-
我向他认错,求他把妈妈放出来。
他答应了。
晚上妈妈陪我睡。
我问妈妈,如果没有他,她会过得更好吗?
妈妈愣了很久,然后摇头。
她说这是她的命。
我不信命。
我只知道自己还很小,小到进不了监狱。
-2009年3月6日-
妈妈发现了我的计划,没收了我所有的东西。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太幼稚。
她又开始说命,说这个家里除了他之外还有爷爷奶奶,说只要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我们的生活就不会变好。
我忽然开始害怕,但不知道在怕什么。
我觉得妈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2009年3月9日-
今天朱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今年县里的实验中学有提前招生的名额,免一切费用,还给发奖学金,问我愿不愿意去试试。
我想去,但我担心妈妈。
我不知道留下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回到家,我告诉了妈妈这件事。
妈妈很认真地按住我的肩膀,说:“一定要去。”
在这一刻,我看见妈妈的眼里闪着水光。
她想哭?为什么?对妈妈来说,我的离开意味着什么?
他不同意我去,奶奶破天荒和他吵了一架,说没文化的人嫁不到有钱人家,至少要把初中读完。
我只想笑。奶奶家里曾是地主,她没读完初中就嫁给了爷爷。妈妈读完了大学,可她嫁给了爸爸。或许妈妈说的对,这就是命运,无关自己的努力,无关身份地位,只是生在这里,因此注定了而已。
在这个地方,女人的文化水平只是谈价钱的筹码。有文化的那些就像菜市场里的野猪肉,要比没文化的女人多花上两个子儿。等吃进肚子,消化了,和普通的肉也没什么分别。
-2009年4月2日-
仍然会做梦,在车上吓出一身冷汗。满车的汗臭味熏得我想吐。
希望明天的考场上不会有猫皮。
-2009年4月3日-
不知为什么一夜没睡着,总觉得心里很慌。睡在旁边的姐姐在磨牙,咯吱咯吱的,像啃楼板的老鼠。
早上又发起烧来,幸好还拿得动笔,走得动路。于是赶快跑去考场。
实验中学很大,宿舍楼和教室之间离得很远,差点迷了路。
天气出奇的冷,坐在窗边,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漏出来,我的脸渐渐被吹红了,脑子发胀,胀得像气球,把五官也张开。
头好沉,眼皮快撑不住了。
连抬头看时钟都那么困难。
不行,要坚持,就快写完了。
题目不难,我很快就答完了。但旁边人都没停笔,我不敢提前交卷。
十五分钟。好漫长。
想趴在桌上,想用脸去贴桌面,可我不敢。
这个机会太宝贵,或许就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触摸到大山之外的世界。我没有资格浪费。
再检查一下吧。
纸张变得很沉很硬,灯光晃眼,把纸反射得很白。
就像……一只猫。
我一下惊醒了,然而那双绿色的眼睛已经缠上了我。
又一次。
不仅是绿眼睛。
还有黑色的眼睛。
纯黑色的,妈妈的眼睛。
她悬挂在我的眼前,不论我的目光走到哪儿,她都在那儿。好像晴朗夜空下的月亮,永远停在最显眼的位置。
铃声响了。
一切都结束了。
猫、眼睛、月亮,都不见了。
老师从讲台后转出来收试卷。
教室里人不多,她走得很快。
她停在我的旁边,俯下身问我还好吗。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汗已经流到了桌上,在试卷的角落留下半个潮湿的巴掌印。
万幸,没有把字模糊掉。
我勉强抬起头,对她点点头,但我实在没力气笑了。
她收走我的试卷,人们陆续站起来往外走。
我仍然坐着,慢吞吞收拾我的东西。其实只有两支笔、一把尺子和一块橡皮而已,可我觉得自己捡了很久,每一个都有千斤重。
老师还没走,我扶着桌子向教室外走去,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我。
一个声音告诉我,那是猫。
另一个声音告诉我,那只是老师。
我没有走出教室。
教室外的光很亮,而我倒在了门口。
我听见课桌被推开时桌脚和地面的尖锐摩擦声,我感受到身体撞上坚硬东西的疼痛。
然后,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眼睛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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