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分钟过去,好友申请依然杳无回音,沈旭看了看屏幕右上角岌岌可危的电量,将手机揣回裤兜里。
他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继续往前走。
周边的环境愈渐熟悉,远远看到火神庙顶沉淀了千年历史的小青瓦时,沈旭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平时跑步的范围。
还有五公里,他混乱地想着。
暴雨是毫无征兆地下起来的,以瓢泼之势冲刷整个城市。
路人匆匆找地方避雨,街道上渐渐空无一人,偶有疾驰而过的汽车,轮胎轧过被雨淋湿的路面,发出吱的一声打滑的声音。
沈旭跑进街边一家小卖店,老板娘在柜台后面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他回以颔首,走到立式冰柜前,从里面拿了一瓶冰水。
扫码付账时,突然跳出一条微信,沈旭慌忙退出付款界面,老板娘的扫码器还悬在半空。
“抱歉……”沈旭说着,看一眼信息,眸光一瞬黯淡。
微信是郝亮发来的,通知他明天下午去河边游泳。他没回,重新点开付款码,老板娘包容地笑笑,扫码收钱。
沈旭拧开瓶盖,站在小卖店门口喝水,习惯性地小口浅抿,喝得很慢。
几步之外暴雨倾盆,大片暗沉厚重的云聚集在头顶,顷刻间遮天蔽日,白昼如夜,天边劈下一道闪电,雷声滚滚而来。
手机又响了一声,沈旭赶紧拿起来看,心境再次大起大落——
沈晖:爸爸回来了,你走的时候碰到他了吗?
沈旭思忖片刻,回过去:没有
他只字未提几个小时前,自己跟老爸那场几近崩裂的谈话,说出来只会陡增沈晖的惶遽不安,那人的心理防线已经形同虚设了。
沈晖:哦,那就好
虽然只是文字,但沈旭还是从中觉察到一丝隐忧。
沈晖偏执于他们应该是一体的,或许因为老爸总会拿他们兄弟作比较——谁的钢琴弹得更好,谁考试排名更高,谁获得的荣誉更多……
渐渐地,在一母同胎的孪生兄弟之上,他们更是互为掣肘的竞争对手。
无论沈晖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感情,都跟这种竞争关系是相悖的,久而久之,心底的那股抵触扭曲变形,沉积为一个奇形怪状的心魔——如果他们是一体的,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么竞争就不存在了。
当然,这只是沈旭的猜测,而此刻,他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测亟待验证,于是打字问:沈晖,你害怕爸爸吗?
沈晖没有回复,对话戛然而止,沈旭等了一会儿,看到聊天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过了几分钟,却只有寥寥三字:也许吧
沈旭叹了口气,回过去:别怕,他就是个屁
沈晖:知道了【捂脸】
会发表情,看来情绪是松弛的,沈旭不知道这是否代表沈晖内心的恐惧有所消减,但或许,他侥幸地想着,或许某一个短暂的瞬间,沈晖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雨势越来越大,路边渐渐蓄起积水,漩涡裹着几片落叶打旋,又一道闪电划破蒙昧晦暗的天空,惊雷在耳畔炸响。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老板娘的自言自语从身后传来,“今年怕是又要发洪水咯……”
屏幕跳出电量告急的弹窗,微信好友申请依旧没有通过,沈旭揣回手机,望向雨幕连天的世界,蓦然回想起那天韩星辰冲进大雨里的背影。
那么决绝,一意孤行,带着慷慨就义般的凛然。
他当时应该追上去的,沈旭后知后觉,尽管辰哥说了别跟着他,他也应该追上去留下他,揩干他脸上的雨水和眼泪,然后告诉他:你是我唯一坚定的选择。
可彼时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生生捆住了自己的双腿,到头才来发现,所谓的命里带煞不过是一出被操控的闹剧,而他以此为由的退却,也只是自卑心作祟,掩盖自己懦弱胆怯的借口罢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沈旭伸手进去,因为握过冰的矿泉水瓶,手上沾了水,拿出来的时候滑了一下,手机差点掉地上去。
拇指一划,直接跳到刚才没有退出的微信界面,一个新的对话框跃然于眼前——
韩半仙: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沈旭盯着这条系统默认的打招呼信息,眼睫轻轻阖了一下,再睁开眼,信息还在,是真的。
*
韩星辰瞪着手里屏幕上的好友申请,头像是懒羊羊的怼脸拍,头顶一坨大便卷,笑得迷之傻逼,昵称就一个阿拉伯数字“9”。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一副模糊抖动的画面——
少年站在夜风中,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在手里掂了两下,问他:辰哥,跪安前我能先加你个微信吗?
恍然间,韩星辰微微张开嘴,低浅地“啊”了一声,所以某人的微信名已经从当年朴实无华的“小九”,精简到了如今可谓简陋的“9”。
结合空白的朋友圈一看,处处透着“寡王”的欠抽气焰。
房门叩叩两声,陈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韩,温叔让你过去一起帮忙串肉。”
温连予有求必应,他们家太子一说晚上吃烧烤,他就真的在庭院里铺陈开来,准备弄个少中青孤寡BBQ。
“就来。”韩星辰点了通过验证。
等了大概三分钟,沈姓寡王发来了第一条信息——
9:辰哥
韩星辰轻快地扬了扬眉毛,翻身下床,拿着手机往庭院走。经过茶室时,对话依旧停在“辰哥”那里没有下文,跟拉屎悬了半截半天不下来似的。
心头顿时一股无名火,他双手捧起手机,愤怒地打字发过去:有事起奏,无事撞墙
9:你好
韩半仙:…………傻逼
韩星辰想建议某人买瓶开塞露,讲话跟他妈便秘似的,正要熄屏把手机揣回去,就听到叮叮咚咚一阵响,某人发来了语音通话请求。
虽然有点恶心,但好歹半截屎拉下来了,还拉得贼通畅,韩星辰笑了笑,欣慰地摁下了接听。
“辰哥。”
虽然只隔了一个星期,再次听到沈旭的声音,韩星辰的呼吸竟然不受控地停了一拍。他将原因归结于某人声线低沉淳厚,经由电流传来,莫名染了些许抓耳的磁性。
毕竟小九是天菜,从颜值到身材再到声音,几乎全方位立体环绕地戳中他的点。
韩星辰清了清嗓子,镇定地问:“不方便打字么,怎么突然打语音?”
“想听听你的声音。”沈旭说。
……妈的,韩星辰捂住胸口,直球这点也好戳。
“辰哥,”沈旭接着说,“我手机快没电了,如果待会儿突然断掉,你不要生气。”
韩星辰沉浸式享受耳膜按摩,轻笑一声:“朕没那么小气。”
沈旭说:“那就好。”
电话里的环境音很嘈杂,哗哗欻欻的,韩星辰不确定地问:“你那边下雨了?”
“嗯,突然下了暴雨,刚才还一直闪电打雷,老板娘说永定河今年又要发洪水了。”
“老板娘?”
“下雨的时候我正好在外面,雨太大了,只能就近找了家小卖店躲雨。”
“……哦。”
韩星辰知道永定河,附近有个湿地公园。冬日时节,候鸟蹁跹,大批鸟类爱好者会组团打卡观鸟,温叔有时也会去那边写生。
他以前跟温叔去过一次,吹一脑门儿风不说,还觉醒了体内的禽类恐惧症,甭管羽毛色彩多惊艳的鸟,光看到那两瓣尖壳利喙,就足以让他头皮发麻,心率狂飙。
正想着,耳畔骤然一声巨响,如同惊雷在头顶低空炸开,韩星辰吓一哆嗦:“我操?!”
沈旭笑了起来,低沉短促的几声,像一根毛乎乎的猫尾巴,撩拨着韩星辰扑通乱跳的小心脏。
“笑屁啊……”韩星辰搓搓发热的脸颊,“打雷呢你搁外边儿浪,你妈没叫你回家吃饭啊。”
电话这头,沈旭在雨声中忽然沉默了。
他想到几个小时前,自己从老妈身边逃走时的情形,想到自己一路步行几小时渐渐远离的地方,正是他被倾盆大雨隔离在远方的家。心里忽然一阵委屈,他哽了哽喉咙,轻声说:“等雨停了就回去。”说完那一刻,仿若吞下一口滚烫的开水,从舌尖痛到胸口。
韩星辰停下脚步,过了几秒,平静地说:“那赶紧的,再浪小心被雷劈。”
“辰哥——”
沈旭叫了他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却陡然没了声响。
韩星辰拿下手机一看,通话已经断了,他蹙起眉,不做他想重拨了回去,但铃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心里隐隐有些慌,他又给沈旭打了个电话,结果系统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韩星辰抬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并未聚焦的视野里,温叔和陈勋在庭院里为晚上的烧烤趴各自忙碌,温叔串肉串菜,陈旭在烤架里铺上木炭,两人边干活边聊天,三言两语闲话着家常。但韩星辰的耳朵里,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声音——“等雨停了就回去。”
那个声音低沉暗哑,夹杂在暴雨惊雷的喧嚣里的,是似有若无的哽咽。
……沈旭在哭。
当这个想法冒出头的一瞬间,心脏被一股力量拖拽着,猛地往下一沉。
韩星辰做决定很快,做了决定付诸行动更快,他返回卧室找出自己的身份证,然后花几分钟定好了机票。
穿过庭院往外走的时候,温连予问他去哪儿。
“出去买瓶可乐。”韩星辰面不改色地说。
“你少喝点可乐哎,碳酸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温叔唠叨的声音很快落在了身后。
踏出大门,韩星辰立刻飞奔起来,一路穿过沿水的巷子,跑了几百米来到正街。他脚上还趿着人字拖,中途好几次差点歪到脚一跟头栽下去。
他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无锡机场!”
大概难得接个大单,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按下打表器发动车子。
“一个小时之内能到吗!”韩星辰喘着粗气问。
“……不好说啊。”司机有些为难。
“加您100!”
“行吧。”
出租车猛地提速,韩星辰在突如其来的推背感中一阵眩晕,他赶紧攥住安全带,视死如归地盯着前方暮色中的公路。
航班是8点10分,而现在时刻6点37分。
“师傅,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麻烦再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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