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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这其实是个短暂的拥抱,但经过感观的放大和情绪的膨胀,时间被无限拉伸,显得格外漫长,甚至隽永。

即使临近午夜,机场仍是人流密集的公共场合,周遭旅人来来往往,不时侧目打量他们。两个青葱少年,一个矫健挺拔如一棵青松,一个纤瘦白皙像一株白杨,这样两个少年,在城市的中轴线上拥抱,总会攫住很多人好奇的目光。

他们后知后觉地分开,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处安放的赧然。

韩星辰转身,迈开步子:“走吧……”

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头埋得很低,机场大厅明亮如昼,令他只想把发烫的脸颊藏起来。

沈旭沉默地跟在后面,大约一步之隔,最多不到半米,虽然后脑勺没长眼睛,但韩星辰却非常笃定——沈旭对他而言,存在感强得实在无法忽视。

就这么走了一段,韩星辰忽然刹住脚步,盯着眼前安检口的标牌,愣在原地。

“这层是……国际出发?”他喃声自语。

“嗯。”沈旭在他身后应和。

韩星辰转身,抬眼间再次怔愣,那一片浮上脖颈的血色,暴露了眼前这人并不比他好多少,至少,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淡定。

“……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也是,”沈旭咳了一声,“刚刚才注意到。”

他们相对而立,默契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我今天第一次来这个机场,你呢?”

“我……来过。”沈旭垂着眼,“建成后来过一两次,去外地比赛的时候,从学校到这边出发,比去首都机场近。”

韩星辰盯着地面点头:“那你带路吧。”

“好。”

这次换沈旭走在前面,韩星辰跟在后面,依旧默契地谁都没有出声,只是没走多久,沈旭莫名回头看了一眼。

韩星辰挑眉:“作甚?”

“没事。”沈旭转了回去。

乘自动扶梯下楼时,韩星辰隔了一步阶梯站在沈旭身后,他盯着沈旭发茬推得很短的后脑勺发呆,随着扶梯向下运行,高度差逐渐拉大,平行的视线也渐渐向下,然后,他看到了沈旭头顶的发旋。

沈旭的头发略粗,发量偏厚,颜色是那种强光下折射出绛红的深褐色,发丝顺着发旋的方向生长,拢成了一个蓬松的圆形颅顶。

看着有点可爱,韩星辰忽然笑了,想象手指插进发根的触感,指尖莫名传来一阵躁动不安的痒。

他不仅这样想了,手也鬼使神差般向前伸去,而沈旭就这一刻再次转过头来。

韩星辰僵住,沈旭也愣了一下。

“……又咋了?”韩星辰镇定地把手放到身旁的扶手上。

沈旭说:“没事。”

两人继续前后脚往前走,经过三层,踏上去往二层的扶梯时,忽然,沈旭第三次转过头来。

他自下而上仰视韩星辰,眉毛因为角度压住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阴影,原本浅琥珀色的瞳仁显得深邃幽暗,微微下至的眼尾,此刻看起来莫名惹人生怜。

这样的眼神很熟悉,但韩星辰没去细想在哪儿见过,只是心里轻叹,他们之间似乎总也打不破“事不过三”的魔咒。

他于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沈旭立刻毫不迟疑地握住,拉下来换了个趁手的方向牢牢牵住了。

韩星辰看着他通红的耳廓,抿起唇笑了一下。

“沈旭。”

“嗯?”这次倒是没再回头。

韩星辰睨着他的后脑勺说:“想牵手明说嘛,又不是不给你牵。”

“……怕惹你生气。”

“你刚抱我的时候可没这么迂回。”韩星辰轻哼一声,满意地看到某人整只耳朵都红了。

沈旭的手心烫而干燥,握得相当用力,活像怕他跑了似的。

得亏老子是个男的,韩星辰心想,这要是个女的早跟你掰了还管你要钱去医院挂骨科。

目光一点点上移——瘦而结实的手臂,肩膀很宽,线条平直,后颈中间偏右的地方有一颗豌豆大小的黑痣。

韩星辰惊奇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指尖轻轻戳了一下。

沈旭浑身一颤,猛地回过头,扶梯正好行至末端,他脚下一卡,一个趔趄往后仰倒,好在他们的手牵在一起,韩星辰眼疾手快把他拽了回来。

沈旭站定,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韩星辰笑眼弯弯地说:“才发现你脖子后面有颗痣。”

沈旭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后颈:“以前没有,后来长出来的。”

“什么时候?”

“小学三四年级吧,忽然长出来的,发现的时候只有芝麻大小,摸起来也不是很明显,后来慢慢越长越大,就长成了现在这样。”

“这么神奇?”

“还——”话音刚起,后颈又被戳了一下,沈旭猛地缩了缩脖子。

像是发现了某种神秘的开关,韩星辰睁大眼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脸“我操还能这样?”的新奇和玩味。

“……辰哥,”沈旭轻叹,“你饶了我吧。”

韩星辰愉快地笑出了声。

地铁停运了,两人走出航站楼去路边打车,夜间人少,很快等来了空车,韩星辰钻进后座,某一个瞬间,陡然生出一种即视现象的错觉。

他往里挪了挪,看着跟进来坐在他身边的沈旭,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我们以前一起坐过出租车吗?”韩星辰问。

沈旭震惊地转过头:“你……想起来了?”

韩星辰蹙起眉,刚才一刹那的即视感,眼前的确闪过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出租车后座逼仄的空间,他的手压在沈旭的手上,指尖传来电流,麻痹了半边身体和狂跳的心脏。沈旭说,你的手有点凉。他说了什么来着?还是紧张得什么都没说?

啊,想不起来了……

沈旭依旧看着他,即使光线晦暗,他仍能感应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充满了期许和迫切。

韩星辰没由来地感到愧疚,但还是决定诚实作答:“想起了一丢丢吧,很多都是零碎的片段,甚至只是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样啊。”沈旭点头,没再说什么。

韩星辰歪过脑袋看他的侧脸,夜色模糊了锋锐的轮廓,垂敛的眼睫微微颤动着,每颤一下,他的心脏就跟着塌软一次。

“失望了么?”韩星辰轻声问。

沈旭一怔,忙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会。”

韩星辰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掂了两下。

“好了,我会想起来的。”他用一种柔软的口吻说,“就算想不起来,我不还是来找你了么,对不对?”

沈旭垂着眼笑了,手腕翻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韩星辰也笑,心想,真好哄。

他缓缓张开五指,手指错开插进沈旭的指缝,掌心贴在一起的瞬间,他仿佛听到海浪击打礁石的磅礴。

“辰哥,”沈旭忽然开口,“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韩星辰一时语塞,总不能直接说“我听见你在电话里哭了”,作为有泪不轻弹的坚强好男儿,他深知被人戳穿的尴尬,这点情商还是有的。

正斟酌着如何委婉加试探,手机忽然在裤兜里叮叮咚咚地响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抖着嘴唇喃喃一句:“吾命休矣……”

高慧女士打来了微信语音。

他之前开启了消息免打扰,但忘记免打扰也可以拨语音,实属大意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他给老妈的备注,沈旭在旁边瞥见了,小声复述了一遍:“高老师?”语气里满是困惑,大概在想什么老师会大半夜给辍学两年多的学生追语音。

韩星辰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我妈。”

他说着便要抽出自己的手,谁知沈旭攥得很紧,不仅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朝他抬抬下巴,眼神仿佛在说:没事,你接你的。

韩星辰讪笑,眼尾斜去一个白眼,但还是由着他继续攥着自己的手,只是脸侧向一边,摁下了接听。

“韩星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老妈怒气冲冲的声音,即使没开免提也一清二楚。

韩星辰头皮一紧,天生的血脉压制迫使他心虚地喊了一声:“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你是不是飘了!没人拽腿你就飘去跟太阳肩并肩了是吧!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什么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出去,还跑那么远,你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

韩星辰愣了愣:“你说哪个爸?”

“亲子鉴定99.99%的那个!”老妈气急败坏。

“……哦,老严啊。”

“不是他还能是谁啊,他当年也是一声不吭就走了,一走那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生病了也瞒着,病危了都不肯打个电话,这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给我少了条腿……”老妈罗列着他亲生老爸的“重重罪行”,絮叨了大概两分钟,越说越伤心,声音都带着哽咽,最后总算回归了正题,“星星,你说你都多大了,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跟妈妈说啊,怎么还搞离家出走这一套啊!”

“……我没有离家出走,”韩星辰叹气,“不是发了信息说回来两天,让你们别担心么。”

他说着,余光瞥见沈旭正看着他,于是无奈地耸耸肩,用口型说了一句:急了。

沈旭低下头克制地笑了笑,视线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勾起手指,在他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你突然回来干什么?”老妈问。

“我……”韩星辰正因沈旭挠那一下心猿意马,脑瓜暂时短路,脱口就说,“我回来找我媳妇儿!”

“什么?!”老妈惊得声音劈了个叉。

韩星辰说完便呆愣住,缓缓扭过头,正好对上沈旭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在问:你说谁是你媳妇儿?

啊这……

韩太阳西内!

“星星……你不是……”老妈忽然语无伦次,“怎么突然……妈妈都以为……什么时候谈的啊……漂不漂亮啊……”

“妈!妈!”韩星辰大概猜到老妈在想什么了,赶紧打断她,泼去一盆凉水,“打引号的哦,不是真的,别想了。”

“啊?”

“要说长相嘛,不能说漂亮,只能说贼鸡儿帅。”

“韩、星、辰——!!”

韩星辰赶紧移开手机,耳膜嗡嗡的,另一边耳朵又听到沈旭没憋住的一声轻笑。他心绪复杂地睨去一眼,在尴尬和火大之间游移不定,一手被沈旭攥着,另一只手又远远举着手机,最后心一横,抬脚往沈旭的脚板碾了下去。

沈旭痛得闷哼一声,瞬间弓起背,但嘴角依然顽强地弯着一个欠收拾的弧度。

“……你给我等着。”韩星辰悄声说。

“哦好。”沈旭笑着点头。

靠!

老妈你看你儿媳妇才是真飘了,钢筋都拽不住腿了!

手机那头忽然没了声音,韩星辰挪过去半边耳朵,正纳闷着,忽然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小辰,你跟沈旭在一起吗?”

韩星辰心脏狂跳,磕巴着问:“你,你怎么,知道?”

“你让他接电话。”

“你想干什么?”韩星辰警惕地皱起眉。

“就说两句,”严崛说,“否则我不保证能安抚住你妈,不让她报警找你。”

“你……威胁我?”

“只是谈条件,大家有商有量,各取所需,你觉得呢。”

韩星辰挫了挫后牙,严崛总是这样,惯以成年人的方式跟他打交道,讲究公平和你来我往,甚至争锋相对。

敲里吗你是我爹你造吗!

但这招确实管用,虽然他坚决不承认什么知子莫若父,但不得不说,严崛总能精准拿捏住他的软肋。

“哦,对了,”严崛又说,“不要开免提。”

“……你什么意思?”韩星辰顿时一阵被戳中的心虚。

“我觉得你没必要跟我耍小心思,彼此都真诚一点,不好么。”

听听这说的什么鬼话。

韩星辰败下阵来,默默把手机递给了沈旭,沈旭愣了一下,眼里透出疑问。

“老严找你。”韩星辰闷声解释。

沈旭接过手机,隐在蒙昧夜色中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在温柔安抚,告诉他:没事的,不要担心。

提着的一颗心落回了胸口,被一股踏实又窝心的暖流包裹着,韩星辰看到沈旭把手机贴到耳边,嘴角扬起一抹得体却疏离的笑,不卑不亢地开口说:“严叔叔,你好,我是沈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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