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八年的秋日,天高云淡,却透着一股肃杀的凉意。
临渊城迎来了近年来最盛大的庆典——
北境摄政王陈戍嫡女、永安公主陈雪,下嫁北境兵马大元帅龚振嫡子、元帅府参赞龚毅。
摄政王府张灯结彩,红绸铺地,十里红妆从王府大门一直蜿蜒至元帅府新落成的“定北侯府”(龚毅因军功受封)。
鼓乐喧天,鞭炮齐鸣,临渊城仿佛暂时忘却了城外的哀鸿遍野,沉浸在这桩象征着北境最高权力联盟的盛世婚礼中。
陈雪(永安公主/揽星)端坐在华丽的凤辇内。
头上是沉重得几乎压断脖颈的九翚四凤冠,身上是金线密织、缀满珍珠宝石的翟衣。
珠帘垂落,遮挡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外面的喧嚣。
她能感受到凤辇的颠簸,能听到道路两旁百姓被驱赶着发出的、参差不齐的“公主千岁”、“百年好合”的呼喊,也能闻到空气中那刻意喷洒的、掩盖不住更深层腐朽气息的浓郁香粉味。
这身华服,是世上最华丽的枷锁。
每一个珠翠,都仿佛由城外冻饿而死的流民骸骨磨成。
她像个精致的人偶,被推上这权力祭坛,完成一场盛大的表演。
透过珠帘缝隙,她瞥见路边被士兵推搪倒地、面黄肌瘦的老人空洞的眼神,那眼神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大婚的虚妄泡沫。
她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紧紧握住了那枚温润的双鱼佩,仿佛抓住唯一真实的锚点。
定北侯府门前,龚毅(淬锋)一身玄色金线蟒袍,身姿挺拔如枪。
他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符合场合的、恰到好处的浅笑,迎接着来自北境各方权贵的恭贺。
耳边充斥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北境柱石”的谀词,鼻尖嗅到的是美酒佳肴的香气。
眼前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是权力顶端的浮华。
但在他脑中,清晰浮现的却是昨日阿年送来的密报:
均安山西麓一处新发现的流民聚集点爆发了瘟疫,孙妙手(赛华佗)正带着徒弟日夜施救,药材告急;
城西“人市”上,一个瘦小的男孩被换走,换走了半袋掺杂着沙石的麸皮。
这满堂的欢声笑语,如同涂抹在累累白骨上的劣质胭脂,荒诞而刺鼻。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缓缓停下的凤辇上,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他的新娘,亦是他的战友,他们将在更深的牢笼里,开辟新的战场。
婚宴极尽奢华。
山珍海味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昼夜不息。
宾客们醉眼迷离,谈论着北境的“稳固”,憧憬着摄政王与元帅联手开创的“新朝气象”。
暖阁之外,高墙之下,是北境三州千里冰封下无声死去的饿殍,是流民营地里啃食树皮的绝望,是“人市”上插着草标、如同牲口般被交易的孩童。
锦灰之下,尽是白骨。
这盛世婚礼,是末世最尖锐的讽刺画。
当临渊城沉醉于权力的狂欢时,深藏在群山之中的均安寨,正以一种沉默而坚韧的方式,回应着这乱世的苦难。
寨子比半年前又扩大了一圈。
新搭建的木屋整齐排列,冒着袅袅炊烟。
寨中央,一座由青石垒砌、宽敞坚固的“济安堂”已然落成。
孙妙手(赛华佗)带着几个伶俐的少女学徒,正忙着熬煮大锅的防疫汤药,空气中弥漫着苦涩却令人心安的气息。
堂外排着长队,有寨民,也有衣衫褴褛、刚刚被巡逻队从附近山坳里救回来的流民。
一个妇人抱着气息微弱的孩子,跪在孙妙手面前不住磕头,被孙娘子温和而坚定地扶起。
“铁算盘”钱通的小院成了寨子的“中枢神经”。
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厚厚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粮食、布匹、药材、铁料的收支。
几个徒弟熟练地拨着算盘,核对着一筐筐入库的、由青禾庄秘密运来的越冬土豆(疙瘩菜)和盐砖。
钱老西的眉头时而紧锁(药材缺口大),时而舒展,手中的笔精准地记录着每一个数字,维系着这方寸之地的生命线。
寨子后山的校场,喊杀声震天。
凌九霄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疤痕,正亲自操练着一队新加入的青壮。
旁边,几位投奔来的边军老兵担任教官,一丝不苟地纠正着动作,传授着战阵配合的要诀。
训练用的不再是木棍,而是闪烁着寒光的制式钩镰枪和短匕。
阿岁站在校场边的高台上,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训练的队伍,手中拿着名册,记录着每个人的表现。
她已不再是单纯的传令者,而是协助凌九霄管理寨务、监督卫队训练的核心人物。
“淬锋大人密令!”
阿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凌九霄身侧,递上一卷细小的竹筒。
“西面官道上,三日后将有一支小规模粮队经过,押运松懈。可‘取’之,务必全歼,不留活口。所得,七成济新收流民,三成入库。”
凌九霄眼中精光一闪,接过竹筒,咧嘴一笑:“淬锋大人放心!保证办得干净利落!正好让新来的崽子们见见血!”
他转身,对着校场一声暴喝:“第三队、第五队!停下!有活了!”
均安寨如同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机器,在“揽星”的统筹与“淬锋”的指令下,无声地运转着,扩张着,在这乱世的寒冬里,顽强地播撒着“均安”的星火。
无人知晓,那高高在上的永安公主与少年侯爷,便是这山寨真正的主人。这份隐秘,是他们最大的护身符。
喧嚣散尽,定北侯府的红绸尚未褪色,空气中还残留着喜宴的余味。
这座崭新的、象征着无上荣宠与政治联盟的府邸,成了陈雪(永安公主/揽星)与龚毅(定北侯/淬锋)的新“牢笼”,却也意外地凿开了一道宝贵的缝隙。
府邸占地广阔,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无不精美。
仆役成群,侍卫林立。陈雪住东苑“栖梧阁”,龚毅居西苑“砺锋堂”,中间隔着象征性的花园和议事厅。
表面上看,这是最符合礼制的安排。
然而,在这座由双方父亲“精心”布置的府邸深处,却有着不为人知的设计。
连接东西苑花园的回廊,有一段曲折偏僻,且巧妙地避开了主要的巡逻路线。
更妙的是,砺锋堂的书房与栖梧阁的一处暖阁,竟然共享着一堵极其厚实的隔墙。
而在这堵墙的隐秘处,龚毅在入住的第一天,就凭借前世的知识和工具,悄无声息地打通了一个仅容竹筒传递的、内嵌消音棉的暗格通道!
新婚的“第一夜”,并无旖旎。
陈雪在东苑卸下了一身沉重的凤冠霞帔,只觉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她屏退侍女,独自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眉宇间难掩疲惫的自己。
手腕上,那枚完整的双鱼佩温润微凉。
她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玉佩的纹路。
几乎在同一时刻,西苑书房。龚毅也卸去了繁复的礼服,换上一身利落的劲装。
他走到书案旁,手指在书架某个不起眼的雕花处一按,“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木板滑开,露出了那个新开凿的暗格。
他拿起一支特制的炭笔(陈雪所赠)和一张小纸,快速写下几行字,卷好塞入竹筒,放入暗格,轻轻敲击了三下墙壁。
栖梧阁内,陈雪听到墙壁传来三声轻微的、几乎被更漏声掩盖的叩响。
她起身,走到暖阁内一面巨大的花鸟屏风后,在同样位置的雕花处一按,暗格滑开。取出竹筒,展开纸条,上面是龚毅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
“府邸已探明,东苑西南角仆役房后有小门通后巷,守卫两班轮换,亥时与寅时最疏。西苑演武场地下有废弃冰窖,入口隐于兵器架后,可作他用。均安寨急报:瘟疫得控,新粮入库,凌部已动。安否?”
陈雪紧绷的神经,在看到最后两个字“安否?”时,莫名地松了一下。
她提笔,在纸条背面飞快写下:
“安。栖梧阁东暖阁书架第三格,内藏金叶三百,盐引五十,应急之用。新府耳目众多,慎之。”
纸条塞回竹筒,放入暗格,同样叩击三下回应。
冰冷的墙壁,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却传递着最简洁也最温暖的信息。
这隐秘的通道,如同在华丽樊笼中凿开的一道裂隙,透进了自由的空气,也维系着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同盟与默契。
新府带来的最大便利,是相对独立的空间和更高的自由度。
虽然依旧处在双方父亲眼线的监视下,但比起王府和元帅府那层层叠叠的束缚,这里已是天壤之别。
栖梧阁内,陈雪(揽星)名义上是在“整理嫁妆”,实则在阿岁的协助下,将带来的心腹侍女和陪嫁的箱笼进行彻底的“清理”和“重组”。
几个王妃安插的、眼神闪烁的侍女被以各种理由调离核心区域,打发去做粗使。
而几个由阿岁亲自挑选、背景绝对清白的丫鬟,则被安插到近身伺候的位置。
陈雪利用公主的身份和“新婚燕尔”需要清静的借口,将栖梧阁打造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王国。
砺锋堂的书房,则成了龚毅(淬锋)的“军机要地”。
他以熟悉军务、研习兵书为由,将书房列为禁地,非召不得入内。
阿年如同最忠实的门神守在外面。
书房内,龚毅正对着大幅北境舆图,结合阿年送来的最新情报,进行着推演。
他的亲兵卫队(由龚振指派,但已被他暗中筛选和渗透)驻扎在府邸外围,也成了他传递消息的掩护。
最大的收获,是那座位于西苑演武场地下、被龚毅发现的废弃冰窖。
入口隐蔽,空间巨大,阴冷干燥。
这里,被他迅速改造成了秘密仓库和联络点!
几日后深夜。
亥时。
定北侯府后巷一片寂静。东苑西南角那扇不起眼的仆役小门悄然打开一道缝隙。
一身黑衣、戴着兜帽的陈雪(揽星)在阿岁的掩护下闪身而出。
几乎同时,西苑方向,一个同样装扮的矫健身影龚毅(淬锋)也出现在巷口阴影处。
两人没有言语,默契地一前一后,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快速穿行在寂静的街巷中。
他们的目标,是城中一处由“铁算盘”钱通秘密购置、表面经营杂货的铺子后院。
在后院一间门窗紧闭、毫无灯火的地下室里,凌九霄早已等候多时。看到联袂而来的“淬锋”与“揽星”,他眼中爆发出激动的光芒,单膝跪地:“大人!公主!”
没有寒暄。
龚毅(淬锋)直接摊开一张简易地图:“冰窖已启用,第一批物资(主要是药材和部分金叶子)三日后子时,由阿岁带人从东苑小门运入,你安排可靠人手在冰窖接收。”
陈雪(揽星)接口,声音清冷:“均安寨吸纳流民的速度要控制。以现有梯田和工坊承载力为限,宁缺毋滥。孙娘子需要的几味稀缺药材,名单在这里,让钱先生想办法。”
她递过一张纸条。
“是!”
凌九霄接过纸条,快速记下命令,“公主,大人放心!寨子里一切都好!新来的那几个老兵教官真有两下子,卫队战力提升很快!就是……就是粮食消耗也大,钱先生天天跟我念叨。”
“粮食不必担心。”
龚毅(淬锋)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一个位置。
“西大营的‘损耗’清单里,下月会多出一批陈粮。路线在这里,你亲自带人去‘接’。”
简短的会面,高效的指令交换。
不到一炷香时间,陈雪和龚毅便如同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各自潜回那座华丽而森严的定北侯府。
栖梧阁内,陈雪脱下夜行衣,换回寝衣。
窗外,天边已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她走到窗边,望着那抹微光。
新府的第一夜,在权力的枷锁下,他们成功地迈出了独立行动的第一步。
冰窖、密道、夜行……这些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危险举动,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砺锋堂中,龚毅抚摸着书案上冰冷的镇纸。
地下冰窖的启用,城外秘密联络点的畅通,意味着他们终于拥有了一个相对安全、且完全由自己掌控的物资中转和指令传递核心!
这比多几箱金银珠宝更让他感到踏实。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入定北侯府。
仆役们开始洒扫庭除,准备着新一天的侯爷与公主的起居。没有人知道,在这座象征着无上荣光的新府深处,在黑夜与黎明的交界处,两只困于金笼的雏鹰,已悄然啄开了第一道缝隙,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天空。
锦灰之下,新阳初升,照亮的是荆棘中悄然伸展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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