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三年的盛夏,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暑热,而是铁锈与烽烟的味道。
北境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入临渊城。
胡人大股骑兵突破边境薄弱处,连下三寨,兵锋直指北境腹地。
靖北王陈戍与镇北将军龚振,这对因儿女姻缘而联系愈发紧密的北境柱石,终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奉旨率军出征。
靖北王府,王妃柳氏强作镇定地主持着府务,但眼底的忧虑挥之不去。
世子陈烁(嫡长子)随父出征,府中成年男丁只余两个心思各异的庶兄。
往日喧闹的演武场寂静无声,连仆役的脚步都透着小心翼翼。
暖阁内,陈雪(揽星)面前的案几上,堆放着青禾、栖霞两庄的紧急呈报——胡骑游哨已出现在栖霞庄外围!
流民恐慌加剧,小股盗匪趁火打劫!
她指尖冰凉,但眼神却如淬火的寒冰。
父亲和嫡兄不在,王府的威慑力骤降,她必须立刻稳住自己的根基!
“阿岁!”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传令赵管事:栖霞庄妇孺老弱即刻迁入青禾庄,由庄内护卫队全程护送!
青禾庄所有储备拒马、铁蒺藜,即刻布防庄墙外围!所有青壮流民,按‘青禾卫’预备队名册发放短矛、竹枪,编入巡防!告诉他们,庄在人在,庄破人亡!敢有趁乱生事者,阿岁,你有临机处置之权,杀无赦!”
“是!郡主!”阿岁(妹妹)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领命疾步而出。多年的历练,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小丫头,而是郡主手中最锋利的执行者。
陈雪又快速写下几道命令:
绸缎庄:所有贵重锦缎、浮财,秘密转移至王府地下冰窖(借口存放易坏货物)。
王府内宅:以王妃名义,严令各房姨娘、仆役不得妄议战事,违者重罚!同时,她让阿岁安排几个绝对心腹的粗使婆子,严密“看顾”两位庶兄的院子。
情报:加派人手,不惜代价,打探前线确切消息!
王府前所未有的空虚,既是危机,也是她真正执掌权柄、展现手腕的绝佳机会!
父亲和嫡兄的生死未卜,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但此刻,她必须像磐石一样稳住后方!
青禾庄是她最后的退路和力量之源,绝不能乱!
王府内宅的暗流,也必须用铁腕压下去!
她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与力量同时在体内奔涌。
镇北将军府的气氛同样凝重。
将军夫人李氏日夜焚香祷告,以泪洗面。
府中庶务暂由老管家打理,但军务相关的压力,无形中落在了留守的龚毅(淬锋)肩上——尤其是当重伤的龚锋(嫡长兄)被亲兵拼死护送回府的消息传来时!
龚锋是被抬进府的。盔甲破碎,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脸色灰败如纸,进气多出气少。随军大夫早已束手无策,只吊着一口气。
龚振也回来了,左臂裹着厚厚的渗血绷带,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他看也没看闻讯赶来的龚毅,径直走向长子的床榻。
“父亲……”
龚锋气若游丝,眼神涣散。
“锋儿!撑住!”龚振握住长子冰冷的手,虎目含泪,声音嘶哑。
龚毅沉默地站在门外阴影里,看着里面父子诀别的惨烈一幕。
前世见惯生死的他,此刻心头也像压了一块巨石。
龚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视他为稚子的嫡长兄,此刻生命正飞速流逝。
他对龚锋并无多深感情,但这血淋淋的一幕,是乱世最残酷的注脚。
“淬锋……大人……”
阿年(哥哥)无声地出现在龚毅身后,声音低沉而急促。
“前线密报:大公子是为救王爷(陈戍)挡了胡人主将一箭才重伤!王爷……王爷也中箭了,但箭矢被护心镜挡住,只受了轻伤!那护心镜……据说样式奇特,非军中制式!”
龚毅瞳孔骤然收缩!
陈戍中箭被护心镜所救?!
他猛地想起,数月前陈雪曾神秘兮兮地塞给他几张奇怪的图纸,上面画着一种弧形凸起、带有特殊夹层的金属片结构,说是“偶然所得”,让他看看能否打造。他当时觉得有趣,便让兵械司一个信得过的老匠人,用最好的精钢秘密打制了两副……一副他留在了将军府,另一副……他让阿年悄悄送去了靖北王府!难道……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龚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吼:“锋儿——!”
嫡长子龚锋,殁了。
龚锋的丧事办得仓促而沉重。
将军府笼罩在巨大的悲痛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中。
龚振因伤和丧子之痛,精神萎靡,许多军务庶务不得不暂时搁置或交由幕僚处理。
护心镜的成功,是科技与预判的胜利,更是她在父亲心中地位质的飞跃!
此刻手握“协理”之权,名正言顺!
她立刻着手:以抚慰王妃、稳定人心为由,进一步收紧内宅管理,安插更多心腹到关键位置。
同时,利用这“协理”之名,她可以更自由地调动王府资源,支援青禾庄的防御,甚至……以“慰问盟友”为由,加强与将军府的“正常”往来!
龚锋之死,让龚振仿佛一夜苍老。
他看向次子龚毅的目光,复杂难言。
有悲痛,有审视,更有一丝在家族存续压力下不得不产生的倚重。
龚毅展现出的冷静和在兵械司积累的威望,成了此刻将军府中流砥柱般的存在。
“毅儿,”
龚振的声音沙哑疲惫,
“府中军务文书往来,还有与兵部、北营的协调,你……先替为父看着点。不懂的,问周先生(幕僚)。”
这等于将将军府对外联络和部分军务决策的通道,向龚毅打开了!
“是,父亲。”
龚毅沉声应下,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知道,这权柄沾着兄长的鲜血,沉重无比。
但他必须抓住!
他立刻以“淬锋”之名,通过阿年掌控的秘密渠道:
1. 加强军备掌控:以“战损补充”和“城防加固”为名,加速之前秘密打造的短弩、钩镰枪头等轻型武器的生产与分散储备。
2. 情报网络升级:命令“泥鳅”等外围人员,全力渗透城防司和北营残部,监控临渊城防务变动及可能的内奸。
3. 联络黑风山:这是关键!他需要一股可控的外部力量作为后手和触角!
与黑风山的联络,在“淬锋”和“揽星”的化名掩护下,通过凌九霄这条线,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和高效。
青禾庄外围一处隐蔽的山坳,成了秘密会面的据点。
陈雪(揽星)与龚毅(淬锋)第一次联袂出现在凌九霄和他带来的几位山寨头目面前。
凌九霄看着眼前这两位年纪虽小、气度却渊渟岳峙的“东家”,眼中充满了惊叹和信服。
他早已被“淬锋”鬼神般的身手和“揽星”运筹帷幄的智慧所折服,更亲眼见证了青禾庄在乱世边缘建立的秩序与生机!
“淬锋大哥!揽星大姐!”
凌九霄抱拳,声音洪亮,“山寨的兄弟们都盼着你们呢!按大姐给的‘以工代赈’法子,我们用你们支援的粮种和农具,在山腰开了梯田,种上了‘疙瘩菜’和‘红果’!虽然还没收成,但大伙儿看到绿苗,心里就有底了!比刀头舔血抢粮强多了!”
陈雪(揽星)点点头,目光扫过那几个面带风霜、眼神或警惕或期待的头目:“粮,我们会持续供应,直到你们自给自足。但规矩,不能破。劫掠商旅、欺凌弱小之事,绝不可为!我们要的是能在这乱世均沾安泰的力量,不是流寇!”
龚毅(淬锋)的声音更冷,带着铁血的味道:“黑虎帮那边,‘泥鳅’已经摸清了他们的窝点和勾结的粮商、军官名单。凌九霄,给你三天时间,带上你最能打、最守规矩的兄弟,配合阿年,把黑虎帮给我连根拔了!所得钱粮,七成归你们山寨安置老幼,三成充作行动经费。这是投名状,也是证明你们有能力做‘规矩内’事的机会!敢不敢?”
“敢!”
凌九霄眼中凶光一闪,拍案而起,“早就看那群杂碎不顺眼了!专坑穷苦人!淬锋大哥放心,保证办得干净利落!”
其他几个头目也被这雷霆手段和实实在在的好处激起了血性,纷纷应和。
三天后,临渊城西市最大的毒瘤“黑虎帮”及其背后勾结的粮商、军官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现场留下了代表“替天行道”的简陋标记。
消息传开,底层百姓拍手称快,权贵们则惊疑不定。而黑风山,则获得了急需的钱粮和……淬锋揽星的深度认可!
行动大获成功,凌九霄在山寨中的威望达到顶峰。
当陈雪(揽星)和龚毅(淬锋)再次来到山坳时,凌九霄带着山寨所有能说得上话的头目和部分青壮,齐刷刷单膝跪地!
“淬锋大人!揽星大人!”
凌九霄声音激动,“从今往后,黑风山上下三百七十六口,唯两位大人马首是瞻!刀山火海,绝无二话!求大人赐名!指引前路!”
陈雪与龚毅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断。时机成熟了!
陈雪(揽星)上前一步,声音清越,穿透山风:“黑风之名,戾气太重,非安身立命之所。从今日起,此山更名——均安山!愿我治下之民,无论出身贵贱,乱世烽烟,皆能均沾安泰!此为我等立身之本,亦为尔等奋斗之志!尔等可愿随我,在这末世之中,辟一方均安净土?”
“均安山!”
“均沾安泰!”
“愿追随揽星大人!淬锋大人!誓死捍卫均安!”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在山谷中回荡,点燃了数百双绝望眼眸中新的希望之火!
黑风山,这个曾经的土匪窝,在淬锋的利刃和揽星的星光指引下,浴火重生,正式更名为——均安山!
成为“淬锋揽星”麾下第一块真正意义上的、有组织有理想的根据地!
靖北王陈戍轻伤凯旋,带着击退胡人前锋的功勋,也带着对女儿那面“救命护心镜”的深深感念。
镇北将军龚振带着丧子之痛和未愈的箭伤归来,看着府中已被次子龚毅梳理得井井有条的庶务和军务文书,眼神复杂难明。
陈雪(揽星)交还了“协理”之权,依旧是那个恭顺聪慧的平乐郡主,但王府上下,无人再敢小觑。
她手中牢牢握着青禾、栖霞两庄,以及隐藏在均安山深处的力量。
龚毅(淬锋)低调地退居幕后,依旧是那个沉稳早慧的龚二郎。
但将军府的幕僚和部分将官,看向他的眼神已带上了敬畏。
他脑中那张北境军力分布图更加详实,秘密仓库里的武器又多了几批。
父辈的归来,带来了表面的稳定,却无法抹去权力格局的悄然改变。
陈戍的感念是真,但一个拥有如此心机和手段(护心镜、稳定后方)的女儿,也让他心底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龚振的倚重也是真,但次子展现出的、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掌控力,以及那份在丧兄之痛中依旧冰冷的理智,让他欣慰之余,也感到一丝陌生和……寒意。
临渊城暂时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城墙之外,胡人主力仍在虎视眈眈,南方烽烟愈炽。而在那新生的均安山上,星火已然点燃。
陈雪在暖阁中,指尖拂过地图上“均安山”的位置,目光悠远。
龚毅在兵械司的角落,摩挲着一把新淬炼好的匕首,刃口寒光流转,映出他沉静的眉眼。
乱世的缝隙中,他们已悄然立下了属于自己的砥柱。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淬锋之刃已砺,揽星之手已张,均安之志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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