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露月戴着帷帽,小井还是认出了她,疑惑道:“您可是来送公子的?”
随从挠了下头,面露为难:“不巧,公子刚刚进去。”
温露月揪着手帕转了几圈,沉默半晌,心不在焉地问了句:“前几日那些东西,都是君谪哥哥让你送来的吗?”
“正是。”小井笑着应声:“公子备考期间也在念着温小姐呢,果真兄妹情深。”
想起什么,他话音一转:“您若是有不喜欢的可尽管告知,奴才下次挑些别的。”
他家公子待人处事虽然冷了些,但是对待温老这个孙女倒是非常上心。
“的确。”
对她很好。
温露月轻轻垂下眼:“不过,今后不必送了,我屋子里装不下那么多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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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苑花圃,那片赛西施和建兰开得正好。
几只蝴蝶停在上头,翅膀扇动了几下,察觉到轻微的动静,扑楞着飞走。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湿气未散,晨露淌在叶面,圆滚的水珠悬在叶尖,缓缓低落。
裙摆被沾湿了些,洇出了小片深色。
趁着早晨清净,温露月折了几朵建兰,小心翼翼捧在手中,去了温泊远的院子。
入了秋,温泊远小腿根总是时不时的疼。
寻了许多大夫,但也没法根治,只能用药材吊着,注意保暖防寒。
这是温露月听过无数遍的说辞。
一个眼生的小厮正在打扫庭院,瞧见来人,立马放下扫帚上前,恭敬道:“小姐。”
温露月望了眼里屋,轻声问道:“祖父还睡着?”
“是。”
闻言,温露月放轻了脚下的动作,让小雨守在门外,推开房门进了屋。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清幽的檀香,还混合着各种药材和汤药的味道。
床头放着一个青花瓷瓶,里面放着一束玉簪花,许是时间太长的缘故,花瓣卷起边,起了些枯黄。
温露月皱了下眉,不悦地将花取出扔掉,换成了手中的建兰。
男人还在睡着,面容平静,像个做了美梦的孩童一样。
温露月坐在床沿,将他的手放进了被褥里,又重新掖了下被角,低声喃喃着:“祖父真厉害,可以睡那么久。”
睡着了,就不会疼。
又在床边自言自语地闲聊了小会,没待多久,她便离开了院子。
快要迈出院门时,她突然停下步子,回过头看着身旁恭送的小厮:“祖父屋里的花是你负责的?”
小厮弯着腰,小声答道:“回小姐,是奴才。”
温露月冷笑了声:“枯掉的花,你也敢继续摆在祖父的房里。”
小厮急忙跪到地上,拽着她的裙摆,嘴里连连认错:“小姐饶命,奴才是今儿个新打发来的,第一次在温老院子里伺候,还未记住规矩,求小姐手下留情。”
目光落到他的棱角,温露月总觉得好像见过这人,掩下一晃而过的不适,扯开裙摆,不耐道:“若有下次,你就不用在温府待着了。”
小厮匆忙松开手,脑袋磕得哐哐响:“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小雨安静地跟在温露月一旁,没有多言,只在出门时,不由地又多瞧了那小厮一眼。
“小雨姐姐在想什么?”温露月无意地掠过身侧,见侍女微蹙着眉头,似在认真思忖。
小雨回过神,眸中闪过一丝疑虑,摇了下头:“奴婢觉着,那小厮好像有点眼熟。”
府里下人众多,温露月不以为然:“既是在温府做活,或多或少,你总见过些,眼熟几个小奴才也很正常。”
她应当也是偶尔在哪个地方见过。
小雨目光微滞,没再回答,反而转了个话题:“对了小姐,明日便是秋闱放榜,您可要出去瞧瞧?”
算下日子,确实是明日。
谢君谪不知在犯什么毛病,乡试结束后的这一个月,就像在她的世界蒸发了一般,半点消息都听不见,也不主动来寻她。
心头七上八下,像悬浮的人找不到浮木,晃得不安稳。
犹豫半晌,她果断道:“不去。”
翌日,温露月擦着眼角的泪花,打了个哈欠,起了个大早。
她坐在床沿,不知在向谁解释:“昨夜做了个梦,据说今日倘若能沾上一甲的喜气,定能事事顺遂撞大运。”
小雨微微蹙眉,无言地沉默了小会,自家小姐这说辞,着实漏洞百出。
简单梳洗过后,温露月戴上帷帽,像上次去送顾与璟一样,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自从长大后,若是没有正当理由,温露月很少有机会能出去闲逛。特别是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若是被人发现她溜了出去,还去了贡院,那可不妙。
还未到放榜的时辰,贡院外连个宽敞的下脚地都找不到,挤满了人。
温露月紧紧拽着小雨,生怕被人流挤散,她可不想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再搞丢一次。
后背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她揉了下背脊,小声嘟囔着埋怨:“这人也太多了吧。”
小雨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小姐莫要着急,等会您寻个人少的角落,奴婢去看就成,定然会一眼就找到谢公子的名字。”
“嗯。”
半晌,她立马反应过来,没底气地反驳道:“我又不是来看他的。”
再说了,君谪哥哥这么优秀,此次定然会榜上有名。
脑海中这么想,心脏却不知不觉高高悬了起来,指尖嵌入掌心,渐渐洇出了些薄汗。
不知过了多久,贡院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几名差役抬着‘桂榜’走出,迅速张贴在大门外的高墙上。
温露月下意识抬脚,朝那处挤过去,却被小雨拦下,指了个角落:“小姐,您就在那等着,奴婢去去就回。”
她还未来得及应声,小雨便转身汇进了人流。想起小雨说的话,温露月急忙转过身,面朝着最边上的角落。
榜张贴上的一瞬间,人群蜂拥而上,原本的步子被人潮推着走,她被挤着不断往前,眼看着就要偏离位置。
突然,一双宽大有力的手掌拽住了她的手臂,迅速将她拉到身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少年面容冷清,眼底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愠怒。
谢君谪一个跨步就到了她跟前,伸开手臂,将她整个人虚虚圈在怀中,隔开了周围的人,护着她从逆流中穿了出去。
到了一辆马车旁,他立即放开了手,眼神示意她:“外边人太多,仔细被冲撞,先上去。”
极其平淡的语气,就像办差之人公事公办的态度,麻木地走完一套流程。
温露月愣了下,呆呆地点头,踩着马凳上了车,寻了个最外边的位置。
他身上的温度很高,手臂还残留着余热。而那股热意,在他进入马车时,似乎到达了顶峰,从脚底开始,蔓延到大脑。
没有想到,她戴着帷帽,他也能认出她。
紧紧月余不见,两人之间却像隔了一道天堑,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气味,如今,却夹杂着几分淡淡的疏离。
沉默无言,温露月轻咳了声,讪讪道:“君谪哥哥也来看放榜吗?”
话音刚落,她猛地闭了下眼,这话要多蠢有多蠢,这对面坐着的可是考生啊!
谢君谪没看她,目光落到矮桌边沿,淡淡地应了声:“嗯,阿月呢?”
心头一慌,温露月碰了下唇,急忙在心里组织着措辞。
闲着无趣所以逛到了这里,不行,太假。实话实说?她是专程来看他……
“是为了顾与璟?来看他是否上榜?”
烦乱的思绪被瞬间打断,温露月疑惑地“啊?”了声,“顾与璟?”
眸中一片寂静,毫无波澜,像极了初见时,那汪装满死水的深潭一样。
他语气中带了些安抚,“前几日顾大人与父亲闲聊了几句,此次试题他似乎发挥得不尽人意。”
停顿片刻,似是还带了一丝闷:“最好不要抱太大期待。”
“这结果倒是意料之中。”少女没多问,反而掀开纱帘,两只眸子亮晶晶地望向他:“那君谪哥哥呢?”
恰逢此时,谢君谪终于移开视线,从桌沿挪到她身上。
眸光闪了下,他没想到她下一句会说这个,也没猜到,会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眼睛。
仅仅一息,他有些慌乱地移开,垂头摸索着指腹:“小井去看了。”
温露月扬起嘴角,“君谪哥哥那么厉害,此次一定会上榜,一举成名!”
“公子!”
少女的声音刚刚落下,车外便响起了小井的呼声,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公子,中了!中了!第一名,解元!”
“恭喜公子桂榜有名,一举登科!”
“君谪哥哥!”温露月微顿,瞳仁张大,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她起身靠近,拉过少年的手,尾音上扬,话间是十足地轻快和喜悦:“恭喜君谪哥哥高中!”
“小姐?您在马车上?”马车外,小井身旁还站着小雨。
温露月抽了个空回声:“对,刚才人多,我险些被挤走,幸亏遇到了君谪哥哥。”
侍女像是放下了心,声音明显缓了下来:“那便好。”
看榜时她正好碰见了谢公子的随从,很快便瞧见了榜上的名字,赶着回去和温露月报喜,可是第一眼没有瞧见。
心里着急,一边寻着,一边和小井先到了马车这边。正打算请谢君谪帮忙找一下自家小姐,没想到人就在马车上。
车厢内,不知何时只剩下少女的谈笑声。
她无措地收回手,揪着衣袖,立马噤了声。
后知后觉,是不是她话太多了,君谪哥哥觉得聒噪烦闷。
“很高兴?”许久,他轻声问了句。
温露月翘起嘴角,下意识回道:“那是自然。”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真正该高兴的人话却很少,异常地安静。
她狐疑地瞅了眼他的神情,就算提前知道了消息,也不该如此淡定吧?
谢君谪抬起头,定定地瞧着她,语气不明:“说不定顾与璟落了榜。”
他提醒了几次,她为何还要高兴。
温露月皱了下眉,难不成他低迷半晌,全在想顾与璟的事?
她摆了摆手,不以为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能把试题写上一半都算谢天谢地。”
眸中的暗色越来越深,谢君谪抿着唇,刚想出声,让她不要再说了。
他不想听,也听不下去。
片刻后,云雾被轻轻拨开,露出了一抹浅淡透彻的亮。
他听到她说:“更何况,我又不是来看他的。”
明明告诫过自己,该把那份心思往深处藏。可听到她的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被牵引着走。
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拂过心尖。
“我是为了君谪哥哥,才特意偷偷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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