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是门内的人,可是门外的人却下意识摒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不觉间快了半拍。
心尖像有一头小鹿乱撞,寻不到出路,动作越来越猛烈,丝毫平静不下来。
温露月紧抿着唇瓣,竖起两只耳朵,扒在门边,手心因为紧张,沁出了一层薄汗。
既期待听到他的答复,又不愿从他口中听到其他女子的名字。
脑海中莫名浮想联翩。
他中意的女子,或是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又是否,会和她有那么丁点相似。
男人的话音落下许久,屋内寂静无比,好像能听见周遭一切微弱细小的动静。
谢君谪掌中握着茶杯,指尖覆上杯沿,细细摩挲了半晌。
他侧过脸,目光状似随意地掠过窗外,仅仅一瞬,很快收回。
谢君谪放下杯盏,神情平淡无常,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好像认真思忖了很久:“学生日后若要娶妻,自是希望那女子端庄贤淑,性情温和,方能与之琴瑟和鸣,白首相携。”
温泊远诧异地抬眸,腰杆挺直,连音量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君谪喜欢这样的女子?”
谢家不是什么温馨的小家庭,他肩负的,是未来整个谢府的兴衰。
尽管,他从未想过娶妻。
乌羽迟缓地轻颤了两下,谢君谪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有这样的人才合适。”
倘若真的有那一日,他应当会听从父亲的安排,娶上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而他描述的女子,想必正是他们所期许的模样。
温泊远没再继续追问,轻叹了声气,反而说起了陈年旧事。
男人的语气怀念:“想当初,老夫让阿月认你做兄长,也只是为了她以后能有个依靠。你和那丫头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也就只中间几年生分了些。”
提起那人,谢君谪心头一动,许是明白了老师的用意,他立即接话:“老师放心,就算学生日后成了家,也会将阿月放在头一位。”
他答应过的事,总是要算数的。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温泊远摇头,张嘴欲言又止。
犹豫再三,终是横下心,话音一转。
“君谪,你可愿娶阿月为妻?”
谢君谪猛地抬头。
这话太过突然,双肩不由地瑟缩了下,唇瓣极微弱地翕张。
他拧着眉峰,俨然听到了什么极大的胡话:“老师莫要打趣学生,君谪从未有这种想法。”
哪怕他心里波动过,也一直克制着,没表现出来,生生控制在礼节廉耻的范围内。
谢君谪虚握住拳,收拢手指,赶忙解释道:“学生是她的兄长,自当担负起照顾阿月的责任,不会起多余的心思。”
瞧他一幅佯装镇定的样子,温泊远捋着花白的胡子,大笑了声:“你们二人既没有血缘亲情,又没有歃血为誓,这兄妹名义仅仅是老头子的口头约定。”
“若要解除,还不简单?”
话到这份上,谢君谪怎能还不明白他的用意。
藏入衣袖的指尖紧紧嵌入掌心,骨节泛白,像是要把那一层皮给掐破,流出血来。
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他半敛下眼帘,试图压抑住心底翻涌掀潮的念头。
他明白,可是她懵懂,不知情爱。
他不能自私地做下决定,将她拉入这以一生幸福为赌的局。
温泊远也不着急,面上祥和一片,似是心里有谱,耐心等候着他的回答。
思量许久,谢君谪抬起头,嗓音淡然,毫无波澜。
“不愿,学生只把她当做妹妹。”
从前是,现在也会,将来也一直会。
地面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响,随着指尖松力,掌心握着的香囊缓缓掉落在地,动静轻柔,难以察觉。
脚下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小步,少年的话,一字一句,毫无遗漏地蹦进耳中。
心头倏地一颤,涌上一股浅浅的酸涩,逐渐蔓延到眼眶。
温露月没敢再继续听下去,慌乱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逃离开。
他喜欢的女子,原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就算没有这一层兄妹的关系,也不会对她有意。
微风掀起裙摆,拂过地上被丢弃的香囊。
转身之际,一滴清泪滑落在地,在那块靛蓝色的布料上,洇染出了小圈深色的痕迹。
与此同时,屋内的人若有所感地抬眸,视线直直地望向门外。
谢君谪蹙了下眉,犹豫几息,匆忙站起身,拱手向温泊远辞行:“老师,学生想起来府中还有要事,先行回府了。”
“嗯,好。”温泊远眸中露出一丝诧异,还未从他的上一句答复中回过神。闻言,反应慢了半拍,迟钝地点了下头。
男人干扯着一边嘴角,笑了声:“今日之事,你就当老头子开个玩笑话,莫要放在心上。”
胸膛那处不由地揪疼了一下,谢君谪闷闷地应了声,快步走出书房。
他宁愿说的是玩笑话。
房门被打开,迎面袭来一阵微风,卷起发尾束着的雪白发带。
空气中隐隐夹杂着一股清香,味道极淡,快要消逝殆尽,闻不出所以。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分辨出其中的香味。
从小到大,她用的香都未变过,他怎会识不出?
门外空无一人,谢君谪停顿了下,原本急促的步子放慢下来,缓缓迈出一步。
长靴停在那块靛蓝色的布料旁,谢君谪低下头,目光落在脚边的香囊上。
不用拿起来细看,只需匆匆掠过一眼,便能看出这布料极其上乘。只可惜做工不大好,接口缝补处凹凸不平,上面的纹样也冒出些细线。
喉头上下滑动了一圈,他垂眸深深注视了半晌。
最后,没弯腰捡起。
脚下迈出一大步,他提起脚,径直离开了房门前。
“小井,你怎会在这?”
若没记错,他本应当在书房外候着。
小井背对着院子,没有看见身后人,直到谢君谪唤了一声才答话:“公子您出来了。”
“奴才本来是在门口守着的。”他面露苦涩,挠了下后脑勺:“后面温小姐来了,说有话跟公子说,于是奴才便到了院外候着。”
沉默半晌,谢君谪小声嗫嚅了句:“她走了?”
虽是疑问的说辞,但他脸上没有半分困惑,俨然十分笃定。
小井默默点了下头:“奴才也不知怎么回事。”
他正专心在门口候着,甫一转头,便瞧见一少女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跑了出来。
“温小姐……”他本想询问公子是否也出来了,没曾想,温露月像是没有看见人一样,压根没有搭理他。
小井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琢磨着语气:“不过公子,奴才瞧着温小姐出来的时候,状态好像不对劲。”
进去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扬着张小脸,可出来时,面色像涂了层脂粉,有些煞白,若他没看错,眼眶还有些泛红。
谢君谪没有出声,小井识趣地闭了嘴,转移话题道:“公子,咱们回府吗?”
“等一下。”脚下如生根了般,他怔了半天,低声喃喃了句:“我去看看她。”
院子里的下人不知何时被遣散开,小雨站在房门口,轻轻举手扣了下门:“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临走之前,温露月弯着眉眼,嘴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哭丧着一张脸跑了出来。
一路小跑回院子,关上房门,一句话不说,还屏退了所有下人。
小雨躬身贴在门边,房间内听不见半点声响,她有些着急地又唤了句:“小姐,您让奴婢进去成吗?”
屋内人一声不吭,她眼皮直跳,实在害怕发生什么事。
落在门扉上的敲门声断断续续,许久,少女闷闷地走到门前,小声道:“小雨姐姐,我无事,就是有些犯困,想先歇下了。”
侍女侧目望了眼天色,光线充足,太阳还正正挂在山头,脸色变得更焦了:“小姐,您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奴婢讲。”
还打算说些什么,院门口的小厮跑了进来,小声喘气:“小姐,谢公子在院门口等着您呢,说有话当面告诉您。”
小雨眉心皱了皱,小主子这般模样,定是跟那人脱不了干系,如今罪魁祸首竟然主动寻上门来。
她卷了下衣袖,语气有些冲:“让他先等着,小姐还没有休息好。”
“等一下。”
下一瞬,房门从里面被打开,温露月揉了下眼眶,对着小厮交代:“我梳洗一番,让他不准走。”
她着急转过身,还不忘补充道:“告诉他,如果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他了。”
见她终于肯开门,小雨眸子一亮,上前扶着她的手臂,眸中露出一丝担忧:“小姐,您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
温露月吸了下鼻子,勉强扯了下嘴角:“无事,小雨姐姐,你帮我上点脂粉吧。”
因为害怕他等得着急,小雨上妆的速度很快,温露月年纪轻,妆粉不用太厚重,只铺了薄薄的一层。
少年负手而立,安静地站在院门口,抬眸望着远处屋檐,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情专注,就连身后踏入了脚步声也未察觉。
小井首先瞧见了来人,刚想出声,一旁的小雨使劲眨了两下眼。
接收到信号,他愣了一息,很快反应过来,默默退到了不远处候着,身旁的侍女也跟着退下。
温露月低下头,理了理衣襟,缓步靠上前。
她轻轻叫了句:“君谪哥哥。”
这一句称呼,带着些颤,比往日每一次都要轻柔。
谢君谪慢慢侧过身子,光影顺着他的方向投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透明的光圈。
没立即应声,眼神落在那双眸子上,直勾勾地观察着。
她的眼底泛着几条血丝,像是风沙迷了眼,用泪水浸过一般。
察觉到那份视线,温露月有些慌乱地错开目光,佯装随意地解释道:“刚刚有小虫子飞进眼睛,所以眼眶有点红。”
像是终于回过神,谢君谪慢吞吞嗯了声,淡淡笑道:“阿月,听说你来老师书房找过我。”
语气有些怪异,他顿了下:“是有什么要事吗?”
温露月抿住唇,指尖偷偷攥着衣袖,心不在焉:“嗯,本来是要祝你生辰快乐的。”
“原是如此。”谢君谪垂下眸子,神色放得更缓:“多谢阿月。”
话音戛然而止。
不比往日,平常喜欢吐豆子的小姑娘一时间没出声,空气骤然间变得寂静无比。
谢君谪等了片刻,见她无话,脚尖微微调转了方向:“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府了。”
“等等。”刚转过身,温露月便从后面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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