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内，温器今儿休沐，罕见地，温泊远也在场，父子俩神情同步地商讨着什么。
温露月先去了温泊远的院子，没瞧见人，听小厮说人来了前厅，又提着食盒跟了过来。
她微微朝温器福身行了个礼，这几年同在屋檐之下，对待男人的态度，她显然比之前好了不少，但也仅限于此。
温器微微颔首，两人就这样不咸不淡地打过照面。
温露月没再理会他，将食盒放到桌面，趁热端起里面的一碗汤药，径直走到温泊远身侧：“祖父，您这一大早上跑前厅来干嘛？怎么不多在房间歇着，汤药都快要冷掉了。”
食盖一打开，浓郁的草药气息便从汤药中飘了出来。
温泊远眉心微耸，轻轻捂了下鼻子，语气带着丝委屈：“闻着就很苦，今儿个能不能不喝？”
像是早就料想到有这一出。
温露月又打开食盒的第二层，从里面端出一盘甜枣干来，笑盈盈地拿起一颗，递到他嘴边，像小时候他哄她一般。
“祖父喝完了药，再吃一颗果干，便不会苦了。”
温泊远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接过那碗药，一股劲地喝了个干净。
“阿月，老头子这身子自己知道，不用每日灌些汤汤水水……”
温露月及时打断了他，怒嗔：“祖父休要胡言，吃了药，生的病自然会好。”
男人愣了下，捋起胡子，没有反驳，宠溺地乖顺点头：“是是，祖父听阿月的。”
祖孙俩如若旁人，其乐融融，一旁的人轻咳了声，温露月这才回过神，“祖父和父亲还有要事相商吧，那我先退下了。”
她将空碗放入食盒，起身正准备离开，温器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温露月没看他，眉眼低顺，耐心地询问：“父亲有何事？”
在她低下头的瞬间，上方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温器挺直了腰杆，犹豫了小会，开口道：“阿月，你再过几个月便及笄，你祖父的意思，是尽快给你订下一门亲事。”
“什么？”温露月猛地抬头望向温泊远，面上是掩不住的震惊，确认道：“这是祖父的意思？”
温泊远不置可否，“阿月，只是订下亲事而已，中间再隔几个年头，到时候再成婚，时间刚刚好。”
温露月不悦地撇了下嘴，“既是如此，为何不再等几年再定亲，如此那般着急干嘛？”
话音落下，厅堂内显得格外安静，无人言语。
她狐疑地瞅了眼，只见温泊远无声地摇了下头，轻轻摸上她的发梢，“阿月，这只是祖父的心愿，想早日看着你结下良缘。”
心头像被巨浪撞击了一下，一股不安的情绪萦绕其中，经久不息。
温露月怔了瞬，没再反驳，拉起他的衣袖：“既然是祖父的心愿，我当然要满足。”
“只是。”她低下头，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祖父给我两天时间，届时我有事情要告诉祖父。”
温泊远倒是也不急着催促，他与温器看中的几家男儿，皆是家世显赫，相貌出众之人。
他朝身侧人示意：“让管家找个技艺高超的画师，将那几个男子的相貌画下来，改天拿过来给阿月瞧瞧。”
这事温器倒也不含糊，即刻应下，转身就派了下人去做。
温露月回院子后，也立马招来了小雨，低声吩咐道：“去谢府找君谪哥哥。”
她犹豫了瞬，脸颊不由地有些发红，吞吞吐吐道：“就说我要那日的答复，让他立刻回复我。”
谢君谪自从回府后便潜心温习，无事时整个人埋头关在书房，不允许任何人打搅。
门扉轻响，他略微抬头，语气有些不悦：“何事？”
这段时间他对小井吩咐过，没有什么大事不要来告知他，看着处理便好。
小井躬身在门外，轻声回：“公子，温小姐派小雨姑娘在府门外候着呢，说是事态突变，来朝公子要个回话。”
站了小会，屋内没人吭声，小井凑近了些，疑惑地又重复了句：“公子？”
手下不稳，白皙的纸张被浓墨晕染上一笔，贯穿整个页面，像极了一团乱麻的山水画。
谢君谪捏着指尖的毛笔，就连笔杆子都快要从中间折断。
许久，他用力一掷，墨汁飞溅，点点飞星迸溅到纸张上。
窗外夹缝中透进来一丝光亮，却远远找不到跟前，少年整个人背对着光影，坐在桌前，身形未动分毫。
一道迟缓的声线传来，开口有些沙哑，带着微不可查的疲惫：“告诉她，我的答案不变。”
那日在院门口，尽管先头一步听到了谢君谪与温泊远的对话，温露月依旧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
她想听他亲口对她说出的答案。
“君谪哥哥，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
“我想和你在一起。”
前一秒以为要和她永远保持这隔阂，破不了边界，后一瞬，那个女子却在自己面前说破一切，表明心意。
他无法不动容，甚至内心翻涌的欲念好似要突破，让他不顾身份地紧紧拥住她。
告诉她，其实他也喜欢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怔在原地，久久未曾回神。
他需细想清楚，是否能够给她幸福，然后，重新正大光明地告诉她，而不是让她开口。
然而，结果并没有任何变化。
温露月安静地听着小雨带来的答复。
答案不变。他对祖父所言，不变。
按照约定，温泊远等了两日，没有见温露月来寻他。
心下了然，他看了眼管家手中抱着的一堆画卷，颔首示意：“带去给阿月瞧瞧。”
张管家到院门口时，正巧迎面撞到了温露月，他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小姐，这是温老让老奴带来的卷轴画像，上面皆是各家青年才俊，您看看。”
她随意掠过一眼，“有劳张叔，将这些画像交给小雨吧，我晚些时候回来看。”
闻声，张管家将卷轴递给她身边的侍女，询问了句：“小姐这是要出府去？”
温露月点了下头，待小雨将那堆画像抱进里屋，带着人匆匆赶出了府。
马车早已在府门外备好，街道上行人纷纷，市集喧嚣。
她出神地坐在软椅上，四周听不见任何嘈杂的动静，只有脑海中回荡的那两个字。
不知行驶了多久，马车悠悠靠边停下。
不远处的府门前，门卒见着来人，立马躬身上前：“车上可是温小姐？您可是来找小公子的？”
小雨侯在马车外，“我家小姐找顾小公子有急事，劳烦通禀一声。”
小厮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小公子今日和几位公子一起去茶楼听曲了，恐怕还得些时辰才很回。”
扑了个空，温露月心情有些干燥，不悦道：“去茶楼。”
茶楼的天字房雅间内，几个少年正大笑成一团，一边听着琴，一边饮酒。
刚一踏入房门，屋内便袭来铺天盖地的酒气，熏得人头疼。
温露月站在门外，探头朝里面张望了眼，瞬间就瞅到了那个红衣少年。
她提高嗓门，朝里面大喊了声：“顾小四，给我出来！”
说得那么好听，还来茶楼听曲，明显就是伙同一群贵公子饮酒作乐。
顾与璟没喝多少酒，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站起身看向门外，第一眼便瞧见了温府的侍女。
眸子一定，连忙推开扒在自己脚边的醉鬼，脚下步子有些虚浮，歪歪扭扭地走了出去。
少年脸上浮现出两抹红晕，但意识还很清醒，看见她，他嗤笑了声：“你怎么跑这来了？又被温爷爷教训了？”
往日一旦她受了委屈，保不齐要在他跟前哭诉一通。
周围酒气熏天，温露月捂了下鼻子，示意小雨去旁边开了一个雅间，嫌弃地皱了下眉：“跟我过来，我有事跟你商量。”
顾与璟浅浅打了个酒嗝，二话不说跟着她进了隔壁的屋子。
温露月坐在矮桌旁，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小声道：“不是祖父。”
顾与璟身上乏力，一进屋就软绵绵地瘫在软榻上，但却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楚：“不是温爷爷，难不成是你那个冷冰冰的谢家兄长？”
她放下茶盏，里面的茶水迸溅了几滴出来。
见她不答话，顾与璟罕见地没有继续怼人，反而揉了揉眉心，掀起衣摆，扶着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懒懒地倚在软枕上，歪了下头，“怎么，你君谪哥哥又训你了。”
“他嘴里说来说去不就是那几句话，君子有礼，你不是早就习惯了，睡一觉明儿就忘干净了。”
眼皮开始变沉，顾与璟阖着眼，摆了摆手：“气大伤身。”
温露月依旧没有回话，她站起身子，不知何时，缓缓走到了顾与璟的身旁。
她垂眸打量了他半晌，弯下腰，用手使坏地撑开他的眼皮：“顾小四。”
“我们定亲吧。”
脑子里的睡意一瞬间消失了个机灵，他猛地睁大双眼，除了脸颊泛红，根本看不出任何醉酒的迹象。
顾与璟愣了半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背，试了一下她额心的温度，又对比了下自己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难看。
“没发烧啊，大白天的，你在说什么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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