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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番外一[番外]

南国五百二十年岁末。

这是王军出征的第二年,土柳村小虎的阿婆仍是没有盼到孙子归来。

这个年她又得一个人孤零零地过。

除夕日的早晨,她将缸里剩的豆子拿了些出来煮了豆饭,又舀了一碟酱菜出来,就着豆饭对付了一顿。

等到了午间,小虎阿婆想着总该托人去集市上采买些东西,于是从柜子里翻了件厚厚的棉衣出来,熄了灶火准备出门。

刚出门没走几步,小虎阿婆就看见一个穿着厚夹袄的姑娘向她走来。

小虎阿婆颤颤巍巍地迎上去:“云奴啊,我正找你……”

云奴左右手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像是刚从集市上回来。

“长风婆婆,这些都是给你的。”

小虎阿婆耳朵一向不好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是买给谁的?”

云奴甜甜笑道:“不是我买的,是城里来的那位姑娘买的。”

“城里的姑娘……”

小虎阿婆想起来了,是城里那位姑娘。

打去年不知什么时候起,时不时就会有位从禹州城来的姑娘拎着东西来看她。

小虎阿婆问那姑娘她是谁,那姑娘只说她祖上也是土柳村的,跟长风家是相识。

那姑娘人美话少,会帮着小虎阿婆干活,干完活后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小虎阿婆唠嗑。

“她人呢?”小虎阿婆问云奴。

云奴道:“她说她家里忙,叫我把东西给你就回去了。”

小虎阿婆点头。

云奴拎着东西跟小虎阿婆进了屋:“那姑娘给您带了可多吃的,有肉有蛋有饼子,我看这个年呀,您是不用愁了。”

小虎阿婆看着那堆得满满一桌的东西,心想,下次遇到人姑娘家,一定得留人姑娘家吃顿饭。

……

花江月刚进了禹州城,守在城门口的丫鬟就迎了上来,催促她道:“夫人,晚了晚了,芬婆婆已经让人来催了好几次了。”

花江月不急不慢地走至马车前,小厮放下脚凳替她撩起车帘。

花江月上了马车后道:“天还亮着,急什么?”

丫鬟跟着进了车厢,放下车帘道:“芬婆婆遣的人说,宅里来了一个女人,领着一三岁小儿说是老爷的儿子,要让老爷给她一个名分,三姨娘和四姨娘不肯呢,让人将她们母子撵了出去。那女人现下正在宅门外哭呢。”

“老爷呢?”花江月问道。

“老爷……”丫鬟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噘着嘴小声抱怨道,“老爷说是去西门官人家吃酒,可遣去禀报的小厮又说老爷不在西门官人府上。”

马车起步,花江月凝眉不语。

丫鬟催促道:“夫人,你可得拿个主意。”

花江月摆摆手,示意她安静下来,接着阖上双眼靠在软枕上养了会神。

马车行至司徒宅院不远处,花江月果然听见了女人的哭闹声。

她撩起车帘朝外看去,宅门前的女人小儿衣裳虽旧,倒也厚实。

驾车的小厮很自觉地将马车往后门的方向赶。

花江月捏了捏眉心,道:“你等会儿将她们母子请到疏影阁里去坐着。”

“是。”丫鬟应道。

花江月回屋后换了身衣裳,出了门正准备朝疏影阁方向走去,却见司徒觉人的侧室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这是司徒觉人的三房,蕙姨娘。

“大过节的,你把那个贱女人放进来做什么?她要吵要闹随她,天寒地冻的,我还怕冻不死她。”

花江月懒得理她,兀自向前走去。

蕙姨娘紧跟在她身后,声音尖锐得敲镲似的:“老爷把你娶进门不是让你给他找麻烦事的,你有这闲工夫管这档子破事儿还不如趁着年轻给老爷生个儿子……”

跟在花江月旁侧的丫鬟听见后撇嘴小声抱怨道:“真要生儿子了你又不高兴了。”

“什么?”

蕙姨娘不仅牙尖,耳朵也尖。听见丫鬟的嘀咕后,她立即走到丫鬟身旁提溜着丫鬟的耳朵质问道:“你这小贱婢还嚼起我的舌根来了?别以为在她屋里伺候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花江月转身打开蕙姨娘的手,将丫鬟拉到身后,冷冷道:“别在我跟前吵闹,你有什么不满等老爷回来只管和他说去。现下他不在宅里,这里就是我说了算。”

蕙姨娘见这位比她小七八岁的新夫人对她说话竟然如此不客气,还一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的架势,一时间有些气急,指着花江月高声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给我摆这张脸?老爷不过是看你年轻漂亮,娶你过来玩几天,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你来司徒家才几日?就把自己当主事的?你看看这家被你搞成什么样子?我为老爷诞育一双儿女多年,也从未像你这般狂妄不自知……”

“我是大,你是小,只要我在这个家一天,就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花江月定定地看着她道。

“你……”

“你要是看不顺眼,只管去让老爷休了我。”花江月瞥了她一眼,继续朝前走去。

蕙姨娘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你可真是太猖狂了,纵使老爷不在家,也总还有老夫人,轮到你来这里发号施令?”

花江月头也不回道:“你将老爷的骨肉关在门外头冻死,你觉得老夫人会轻饶你?”

“老爷的骨肉?那贱女人不知从哪儿惹来的野种,也敢说是老爷的骨肉?你动动脑子想想吧。”

两人言语间就已到了疏影阁,先才在大门口哭闹的女人现下正坐在堂屋里捧着杯热茶,那小儿也抓着个饼子四处乱窜。

见花江月等人进来,一身破布衣裳的女人和一旁穿金戴银的二姨娘站起身来,二姨娘冲女人使了个颜色,幽幽道:“这位就是大夫人。”

那女人一听,登时变了脸色,看着花江月惊恐道:“别抢我儿子,别抢我儿子。”

花江月一头雾水,看向那躲在桌子下玩耍嬉戏的小儿。

女人见花江月盯着自己的儿子,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小儿拉到怀里,用看阎王一样的眼神看向花江月。

“这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别打他主意。”

花江月瞥了眼一旁的二姨娘。

她虽是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看上去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可只消瞥一眼她那个看好戏的眼神,花江月就能猜到她同这女人说了什么。

花江月冷冷笑了一下。

司徒后宅是真的很精彩,十多个妾唱红脸唱白脸唱什么的都有,跟个草台班子似的天天都有大戏上演。

难怪离了两任夫人。

蕙姨娘走至那女人跟前破口大骂道:“你说的对,这不是她儿子,也不是老爷的儿子,就是你的狗崽子。说,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大过年的跑司徒家来讨钱?”

蕙姨娘声音实在尖锐,嗓门一大的时候那声音简直能把房顶戳穿,这会儿这声声叱骂钻入女人小儿的耳朵,把那三岁小儿吓得直哭。

花江月耳膜被那嗓音刺得生疼,一时间觉得疲累不已,就在身旁的木椅坐了下来。

丫鬟忙站到花江月身后给她揉起了太阳穴。

不多时,又有一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闯进堂屋。

这是司徒觉人的长子,司徒敏人。

司徒敏人急忙上前将蕙姨娘拉开:“娘,不要闹了,奶奶正在过来的路上。”

花江月闻声睁眼,却发现司徒敏人在阴恻恻地瞟她,见花江月看来,司徒敏人忙转过视线朝别处看去。

司徒敏人和春江月、长风烈等人差不多年纪。这般年纪的男子,只消一个眼神,花江月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花江月感到恶心。

“老夫人来了。”外头有丫鬟高声喊道。

堂屋内的众人纷纷起身,花江月也站起身来,随众人一起向司徒老夫人行礼。

司徒老夫人视线环视周围一圈,而后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蕙姨娘抢步上前就要告状:“老夫人,这女人她……”

“我让你说话了吗?”司徒老夫人虽年迈,可嗓音仍旧是中气十足。

蕙姨娘闷闷地闭上了嘴。

破布衣裳的女人见老夫人看向她,忙拉过三岁小儿往前推去:“昊儿,快叫奶奶……”

司徒老夫人无动于衷吩咐道:“掌嘴。”

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立即上前抽了破布衣裳女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大丫鬟冷冷道:“不管你是不是司徒家的人,既入了司徒家的门,就容不得你这般没规矩。”

破布衣裳的女人捂着脸愣在原地,显然没想到会是一个丫鬟来动手。

老夫人吩咐道:“来人,把人带去书房,家主没回来前不得让她们母子二人踏出房门半步。”

众人看着家丁将女人和小儿带走,都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老夫人视线扫过众人,半晌,才开口道:“快开宴了,都去前厅候着罢,江月,来扶我一把。”

花江月应声上前,扶着老夫人颤巍巍地走向前厅。

“你嫁入司徒家左不过一年光景,宅中事务繁杂,你处理起来生疏不应手是难免的。你人挺机灵,就是性子软了些,身为当家主母要都是你这样的性子,是镇不住她们的。”

花江月知老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垂眼应了声“是”。

“多听多看多学,司徒家这么大的一个家宅,总要有个主事的,不然成天由着她们那般胡闹,成何体统?”

“是。”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又跟着道:“瞧这样子,年后觉人多半又要纳妾,你若还镇不住她们,只怕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花江月唇边勾起一抹又苦涩又冷的笑,低头不语。

老夫人继续道:“你是所有夫人中年纪最小的,又未曾生育过,按理说,这肚子也该有动静了。

“迟迟未怀上一儿半女,自己也该想些法子。

“记住,司徒家,不养闲人。”

.

正月初七这日,土柳村小虎阿婆迎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是位容颜清丽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瑞紫锦缎夹袄,外披一件雪白的貂皮斗篷,手里还拎着个竹篮。

小虎阿婆眼神不大好,凑近她细细瞧了瞧。

姑娘甜甜一笑:“阿婆,是我。”

小虎阿婆识得这人的声音,这是那位经常来看她的打禹州城来的姑娘。

小虎阿婆连忙将姑娘请进屋。

姑娘进屋后将竹篮放在桌上,揭开湿润的纱布,里头是热气腾腾的蒸糕:“阿婆,这是我蒸的枣糕,拿了些与你尝尝。”

小虎阿婆道了谢,倒了杯热茶给这姑娘暖手。

这姑娘知道她爱吃枣糕,故时常蒸了枣糕给她送来。小虎阿婆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尝了这姑娘蒸的枣糕后,喜欢的不得了。

这姑娘手艺好,蒸的枣糕软糯香甜还不粘牙,比外头卖的好吃太多。

姑娘见搁在门边的扫帚,想着阿婆方才应是在打扫屋子,于是走过去拿起扫帚接着收拾起来。

小虎阿婆见状急忙上前让她歇着。

姑娘握住小虎阿婆的手,让她在一旁坐下:“阿婆,我来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小虎阿婆怎么拗也拗不过她,心道这姑娘性子怎么和小虎一样倔。

姑娘干活利索,很快就收拾好了屋子,回到小虎阿婆身旁坐下。

见小虎阿婆袖口上有几处地方破了,姑娘又找了针线来,让小虎阿婆换下衣裳替她缝上。

小虎阿婆慢悠悠地嚼着枣糕,同姑娘唠嗑起来。

“你婆家待你可还好?”

姑娘咬断棉线,将袖口缝补处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然后又开始缝补另一处裂口:“好。”

“那就好,那就好。”小虎阿婆咧嘴笑起来,“你嫁到婆家,膝下无一儿半女的,我担心他们会欺负你。”

姑娘浅浅笑了下:“那倒没有。”

小虎阿婆道:“你是个好姑娘,嫁个好婆家也是自然的。”

姑娘缝好了衣裳,剪掉线头后,展开衣裳帮阿婆穿上。

小虎阿婆笑道:“我家小虎是个好孩子,定也能娶一位像你这般好的姑娘。”

“那是自然。”

“他呀,人小鬼大,自己偷偷地便已经有中意的姑娘了。”

姑娘目光一动,随即继续替小虎阿婆整理衣裳。

“他喜欢的姑娘在京都,如今他打仗去了,我呀,只盼那姑娘能等着他。要是那姑娘等不到小虎就嫁人了,唉,那可要教小虎伤心了。”

姑娘低头替小虎阿婆系好盘扣,然后又仔细替她理了理衣襟:“会等着他的。”

阿婆闻言喜笑颜开:“那真是太好啦!”

阿婆拉着姑娘的手,对她道:“等会留在这吃午饭,阿婆给你炖鸡。”

姑娘笑着应道:“好,我给阿婆打下手。”

二人说笑着便走到灶边开始忙活起来。

南国五百二十年腊月深冬,骁骑营立大功,于希荒北原一战中截杀北国妖女,全营封赏。

南怀王室于来年新春大摆庆功宴,整个京都张灯结彩,箫鼓达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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