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旬期的最后一天,夜里落下薄薄的积雪在次日清晨就融化了,干枯的树梢上已经点缀上嫩绿的颜色。
在天气渐渐回暖的同时,复活节正式宣告到来了。
也正如弗拉维乌斯所说的,除了圣灰礼日他都不再出现,包括神圣隆重的圣周四弥撒。
有时兰斯洛特会觉得弗拉维乌斯和他一样与修道院格格不入,不同的是他像今早田野里融化的积雪,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而弗拉维乌斯更像是世人无法求得的珍宝,被奉在高位受万众敬仰,偶然落下光辉也只照耀在教堂最高的塔尖之上。
只有他下雪时非要执拗地落在摇摇欲坠的塔尖,在被阳光的热度融化、被料峭的风吹散前见一见他。
周六,守夜礼。
教堂里每个角落都摆上点燃的烛台,人的身影徘徊在烛光之中,影影幢幢地落在墙面上,空气里弥漫着焚香的味道,人与人之间的低声谈论汇集在一起就犹如窃窃私语。
一个人走近教堂,脚步轻快地穿行在烛火和人群之间。
“兰斯洛特修士!”
兰斯洛特正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听见身后有人用压低的声音叫他。
他转头看,是张平庸而陌生的脸,那人见注意到了他就打个手势示意兰斯洛特去人少的地方说。
“什么事?”兰斯洛特跟人走到摆着烛台的角落,开口问。
“我是安德烈修士,平常随侍弗拉维乌斯主教。”那人先正色,再说明来意,“主教让我来找你。”
兰斯洛特眼睛亮了亮。
安德烈继续说:“我带你去找主教。”
“是什么事吗?”兰斯洛特问。
安德烈摇摇头:“我不清楚,这是主教的事情。”
他只管听从指令,对其他的绝不会过问。
在安德烈的带领下,兰斯洛特走上了一条他最熟悉不过的路。
这是教堂和修士住所之间的最近的路。
只不过不同的是,安德烈带他走了好几段楼梯,等停下脚步的时候,转角就没有楼梯了,他们上了最高的一层,兰斯洛特从没去过。
这里的装潢和一般修士居住的地方完全不同,地面是整洁光滑的大理石铺就的,房间的门是桃木,刷着防腐蚀的漆,上面精致地雕刻着装饰花纹,很安静,没有人走动的声音。
安德烈把他引到一扇门前就离开了。
兰斯洛特伸手搭在门把手上,只要轻轻拉下就能打开房门,他此刻却忐忑起来了,他从未在教堂和弥撒仪式以外的地方见过弗拉维乌斯。
他敲了三下门,门内传来弗拉维乌斯的声音。
“请进,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按下把手,推门而入,首先入眼的是弗拉维乌斯的背影,他伏在窗边的长桌上,拿着羽毛笔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长桌上摆放着几叠书籍,弗拉维乌斯的左边是一盏煤油灯,打开的墨水瓶在他持笔的右手边。
可能是为了方便写字,避免落下的长发沾上墨水,他的头发被一根丝带束了起来垂在身后。
没见过的弗拉维乌斯的样子,束起的长发,宽松的白袍,不是他时常在夜里见到他穿的那身,这件更像是为了休憩而穿的睡袍,因为房间里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而赤脚踩在上面。
弗拉维乌斯放下笔,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空白的纸。
“今夜就去吧。”
“什么?”
弗拉维乌斯转头看见兰斯洛特正站在门边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招招手让兰斯洛特过来。
“去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听到这个兰斯洛特回了神,弯了下嘴角,却显得不太真诚:“嗯,今夜就去。”
“不高兴就不要笑。”
弗拉维乌斯提笔蘸取墨水,在拿张白纸上写下一句话,然后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枚印章,盖在纸上,再拿起纸凑近煤油灯,促使墨水和印章干得快一些。
兰斯洛特凑近弗拉维乌斯,看见弗拉维乌斯刚刚正在写的信,被叠起来放在一旁,还有个等待封口的信封,上面写着弗朗西斯。
“好了,你拿着这个。”弗拉维乌斯把这张盖了章的纸给他。
“本来应该要伯纳德给你,但是让你去和伯纳德谈及你的父亲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是......”兰斯洛特低头看了看这张盖了圣西诺修道院印章的纸。
凭借这张薄薄的纸,他就可以自由出入修道院。
然后见到他的父亲。
弗拉维乌斯覆上他的手,轻声道:“不要害怕,兰斯洛特,万事终将走向应有的结局。”
兰斯洛特惶然,他对他的父亲憎恶、怨恨、恐惧,如今一并落在弗拉维乌斯眼里,他的伤疤,他的所受的苦难,骗得弗拉维乌斯的怜爱怜惜。
万事走向终结。
他确信脚下是自己的路,但在命运的箴言面前,他开始恐惧弗拉维乌斯离他而去的可能性。
他托起弗拉维乌斯安抚他的的手,低头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兰斯洛特牵着一匹马,戴着兜帽,遮住他的大半张脸,守门人推开窗子,接过他递来的纸。
守门人确认无误以后给他开了门,嘴里嘟囔着:“这么晚才出发,夜路难走啊。”
兰斯洛特翻身上马,踏着夜色向南边出发。
他还记得父亲把他带到修道院时,路上大约3天左右,如果他今夜和明天白天赶路,再休息一个晚上,第三天的黄昏就能到。
深夜看不清路,走过途径修道院的大路,进了村庄,这里的路狭窄崎岖,大多只有零碎的石板直接铺在泥土上,就只能牵着马走。
一眼望去,村庄里大大小小的房子只有零星几家透着灯火。
慢慢走出村庄,到了宽阔的路上边继续拽着缰绳骑马前进。
穿过一片树林,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眼,兰斯洛特拢了拢兜帽,有什么东西扑扇着翅膀擦着他的肩膀飞过。
渐渐的,路上的有了一些运货的车队,一些人也从家里出来扛着农具,天渐渐亮了,这片土地也醒了。
借着还不太明朗的天光,兰斯洛特放慢了马的速度,拿起系在腰侧的水壶,喝了口水,掏出一张简易地图大致确认了一下自己在哪,以及接下来要向哪个方向走。
大概和他来时走的不是一条路,这里的沿途的风貌让兰斯洛特觉得陌生。
在日落之前,他进了一座村庄,向路边的人打听了一下,附近最近有人居住的地方今天是不可能到达了,于是兰斯洛特觉得现在这里休整一晚上。
村庄里有唯一一间旅店,他把马栓在旅店旁边,进去要了间房。
付好钱,柜台的老板领他去了二楼,并把钥匙交给他。
打开房门,里面的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除了小一些看起来和修道院里的没多大区别。
兰斯洛特换下衣服放在门口,等下会有人取来去洗,并且应他的要求在天亮之前就会送来。
桌子上摆着一小面镜子,刚好倾斜着照到他的脖子。
那枚小小的十字架正坠在他锁骨下面,而他自己的照常缠绕在手腕上。
门外有人敲门,兰斯洛特披了件衬衫,接过门房送来的晚饭。
“谢谢。”
盘子里是一些煎过的肉类和水煮的蔬菜,配上一点酱汁和米饭。
兰斯洛特先把刚刚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的纸稳妥放好,再坐下来吃饭。
走到这里,路程就已经过大半了。
明天这个时候就能见到他的哥哥与父亲。
不知道过了这么段时间,他那个快要病死的父亲究竟有没有死。
至于他的哥哥,既然兰斯洛特已经成为了一名修士,也没有继承财产的资格,大概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他和哥哥的关系自小不亲密,但是也没有伤害,他是兰斯洛特记忆里时常出现的背景板,父亲殴打他时的背景板,母亲出走时的背景板,唯一鲜明的时候只有他挥棍虐打那条狗的时候。
他们不想兄弟,更像是被同一个扭曲家庭产出的陌生人。
彼此认识,但并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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