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胸口剧烈起伏,淬毒般的恨意凝在眼中,她冰冷目光如刀,活活剐向蜷缩在地、气息奄奄的绿萝。
她扬起的手臂眼看就要落下:“给我接着打——”
话音未落,一只素白纤手已稳稳扣住她将扬的腕子。指尖刚触到肌肤,便有刺骨寒意顺着手臂攀上来——原是一条青蛇正盘在那只手上,此刻正对着她吐着分叉的信子。
而搭在自己腕间的力道看着轻浅,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势:“夫人……”
沈芷悠的声音,如山涧清泉骤然涌入这血腥与戾气同时弥漫的厅堂,竟有种涤荡污浊的清冽,“那腹中骨肉何其无辜?他终究也是王家的血脉,一条活生生的命。”
王夫人猛地扭头,死死盯住沈芷悠这张过分平静的脸,她的嘴角扯出一丝残忍的冷笑,眼底怨毒与忌惮纠缠不休:“沈姑娘倒是菩萨心肠——”
“想救人?”王夫人话锋一转,从齿缝中挤出阴冷的念头,“行啊!拿你那‘九转续魂丹’来换!一颗丹,换她母子两条贱命!”
“划算得很呐!”王夫人似笑非笑,目光如钩。
沈芷悠垂眸不语,似在权衡。此时厅内无人敢出声,捎带着空气也冻结在了这一刻。
片刻后,沈芷悠抬眸,眼底呈现出一片澄澈的决然:“好。”
一个“好”字,答得斩钉截铁。
“当真?”王夫人难以置信,不自觉将身子前倾,她反问道:“就这么简单?你当真答应了?”
“不然夫人还要如何?”沈芷悠早已习惯王夫人的反复无常,她行礼转身,衣袂带起一阵清风,头也不回地迈出了这扇象征着世家权贵的朱漆大门。
“真就……这么简单?”王夫人望着沈芷悠离去的背影,像被人抽了筋骨似的瘫软在交椅上,她喃喃自语道:“那我这数月苦心孤诣的盘算……算什么?这世上怎会有人……甘愿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去赔上自己的救命之物?”
沈芷悠前脚刚踏出王府,后脚府中内院发生的闹剧,暗藏着有心人的各种添油加醋,在街谈巷议中闹得满城风雨、妇孺皆知。
只是此番风向陡转。那些曾受过沈府恩惠的,或本就看不惯王府跋扈的市井小民,无不替沈芷悠鸣不平。
“可怜的沈大小姐,为救不知廉耻的□□和她肚里的孩子,竟肯舍‘九转续魂丹’去换那母子两人性命,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王府仗势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王家公子……哼,遭此报应,可真是活该!”
更有甚者,将王府内“妖魔作祟”的传闻描绘得活灵活现,道是阴风阵阵,鬼影幢幢,昔日煊赫的王府,竟成了云澜境内人人侧目的不祥之地。
而另一股暗流,也在茶肆酒坊的角落悄然涌动。
有人压低了嗓子,带着隐秘的兴奋与恶意:“那沈家小姐,谁不知她打小就是个药罐子、病秧子!能活到如今这个岁数……听说全靠着南疆蛊毒吊着命呢!”
“没错!当年沈府不是请了个南疆来的养蛊高人,谁知那高人一眼相中了沈小姐的古怪体质,说什么只要肯拜师,便能救她一命么?不然,她早该……早该死了的!”
“啧——怪不得王家大公子背后唤她‘蛊娘子’!这天下闻名的、能用蛊救人的,恐怕就她一个吧?”
“蛊术……向来是阴毒害人的玩意儿!她那身‘浩然正气’,保不齐就是装出来的?说不好真是邪祟给夺舍了!”
接下来的日子,坊间又炸开了新的流言,有人言之凿凿道:“我可告诉你们,听说那王家王大壮是妒忌云家公子的天姿,所以当晚买通了一户人家,令他们指认云铮为上古魔龙遗留在人间的孽种后裔!”
而这时的王府却紧闭府门,昔日与云铮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王大壮,对外宣称自己突染恶疾,拒不见客。
这沉默,更添了几分阴谋的气息。可真相究竟如何,其实没人在乎。世人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越传越离奇,真相也是愈发的扑朔迷离。
流言如滚雪球般地喧嚣尘上,终是惊动了天城深宫。
紫宸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一向深居简出的帝王,指节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御案。坊间近日传的流言不仅牵扯到了云澜境内根基深厚的世家,更攀扯到了关乎国运的“弱水云矿”。
近年战事频发,国库虚空。云铮是否身负魔龙血脉?此事突然变得至关重要起来。
传闻中唯有真龙龙息,方能纯净滋养那蕴藏天地灵气的弱水云矿,催生出云矿冰精。然则,魔龙魔息才是最先能催生此物的力量,只是长久以来,以魔息催生,必令冰精沾染邪祟之气,为天道不允,沾染了邪魔之气的云矿冰精,所锻造出来的神器只能有价无市。
毕竟在这邪魔歪道人人喊打、正道竭力打压的当世,纵使皇室再渴望这矿藏填补国库,也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沾染上与魔道勾结之嫌疑。
帝王目光幽深,他掠过案上的奏报,最终,几不可察地颔首以应。
于是,一道来自登仙台、象征着至高仙权的谕令,携着浩荡天恩降下云澜境。
九宸天应人间皇室之请,“体恤”王家主将戍守边疆之苦劳,以“襄助王家、除祟镇邪”之名,强势介入其中。
仙使驾临,威仪赫赫。他们的目标清晰无比,誓要将那置身风暴中心的云铮,替人间帝王,验明正身。
无形的重压,瞬间笼罩四野,只待那决定命运的一刻来临。
沈家密室内,空气凝滞。
“沈芷悠!”云铮齿关紧咬,额角青筋暴凸,热汗浸透了鬓发,亵衣紧贴着肌理,他怒吼道:“你究竟是在祛魔,还是养魔?为何它游走得愈发猖狂?!”
“噤声!”沈芷悠目色凝若寒霜,呼吸近乎屏绝,指尖银针悬于云铮腕间寸许,稳如磐石,不敢有半分偏移。
她将三爪风与山归子捣成的墨绿药泥,敷在了云铮那剧烈跳动的腕脉上。
“这是祛除蛇毒的草药,之后你须得忍住了,”沈芷悠声线低沉,字字凝如铅坠,“顷刻即有万针穿身之痛,五感通明之极,灵力魔息……皆会同时失控。”
素手轻抚过腕间缠绕的碧鳞青蛇,那小蛇昂首嘶鸣,幽瞳寒光流转,“此乃禺强上神佩戴的珥蛇,随神祇掌北冥寒水、凛冬之威。得其一丝真神之意,可缓万载水毒,亦能……”
她目光沉沉压向云铮,“压制你这身魔龙之血。”
“另有一物,”沈芷悠抬眼,直刺云铮因剧痛而赤红的双眸,“是我于南疆偶得的灵蛊,经我炼化改良,已成药引。它能引你体内龙息尽数离体,只是——”
沈芷悠一字一顿,如战鼓擂动,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云铮的心,“此法过后,一身修为,十不存一。纵可重修,但九宸天只纳十五稚子,云公子的登仙之梯,恐要就此斩断。”
她抬眸望向云铮:“云公子,此路将再无回头之日。你可想清了?”
“九宸天!”云铮喉间溢出一声惨笑,破碎又苍凉,“选?云家何曾有过选择?若今日不走他们定好的道,那当年为我云家担下滔天干系之人,这云氏满门……谁又能逃得过清算?”
“我本就是魔之后裔——问道九宸天,仗剑伏魔邪?哈哈哈——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啊,痴人说梦啊!”云铮阖目,声音沙哑,似有一行泪从眼角渗出,“只是这少年梦……该醒了。”
沈芷悠不再多言,眸底厉色骤现。素手翻飞的残影掠过虚空,寒光一现,九道银芒精准钉入云铮周身的九处死穴大关。
几乎同时,沈芷悠腕间青蛇的碧瞳幽光大炽,沈芷悠接过一滴凝练如墨的毒液,以灵核之力击散,化作九份顺着银针之尾,并用灵火炙烤,堪堪将其逼入皮肉、深入筋脉。
“啊!!!!!!”难以言喻的酥麻与剧痛在云铮体内轰然炸开,刺入死穴的银针嗡鸣声不止,针尾急颤如蜂翅,挣扎不休。
云铮身躯如遭九天神雷亟顶,猛地向上弓起,一口腥气裹着浓墨般的黑血喷溅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沈芷悠分神引动身旁的寒玉盒。
盒起温降,室内寒冰白雾弥漫开来。青蛇蛇首倏然高高昂起,冲着玉盒深处发出一道无声的尖利嘶鸣。
盒内,一只晶莹剔透的蚕蛊应声而动,一瞬化茧成蝶,蝶蜕之时化作一道流光,一头扎进云铮那细密的的金色龙鳞上。
蚕蛊细小口器张开,一道凝练至极的纯白光芒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钻进云铮血脉深处那片蓝得沉凝的水毒深海。
白光过处,无孔不入的水毒被一刹而过的白刃分割开来,暴露出蛰伏在血脉中的那股玄黑如墨、翻涌着不祥与污秽的粘稠魔息。
沈芷悠双手结印,小心牵引着珥蛇神力,口中吐出的咒语古老晦涩。
那暴露的魔息倏一显现,便被白光幻化的丝绦缠缚。它越是挣动,缠丝便收得愈紧,如铁锁缚蛟,半分不得挣脱。
魔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几番挣扎无果,终是归降后准备弃体逃命,可刚有行动,却被那白光丝线牵引着汇聚至了一处,逐渐蒸腾凝练成了一道污浊暗流。
这股暗流无计可施,只得循着丝线指引,又悉数被引入至云铮心口之下——那片色泽略深、逆向生长的异鳞深处。
传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乃是其一身精元与命门所在,亦承载着龙族最深的秘密——那无法逆转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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