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飞扬睁开眼。
对话框光标闪了许久，他回过神，看向陈思婷发来的消息。
先前发送的宿舍照片有了回复，今天周六，她难得不用上班。
【妈妈：环境很好[/赞]】
季飞扬心想，忽略室友的话，确实不错。
万川一中建校百年，校园建筑经了风雨，大多透着老态。
比如高三生上课的状元楼，青砖绿瓦，灰木土墙，已然是上世纪的装潢。
比如学生诟病的教室空调，上课像闯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非但没练出火眼金睛，险些倒头热晕。
再比如全校区只建三个大厕所，但凡有点尿意，课后活动只剩徒步竞走。
好在学校为了方便全封闭管理、鼓励住校，前几年把宿舍整体翻修过，总算把破落户似的房子改成了现在这样：
标准四人间，右边衣柜配书桌，左边两架上下床。可惜没有独立卫浴，其他很完美。
季飞扬回归最关键的问题。
【汪汪队立大功：圆圆哭了吗？】
【妈妈：哭的很厉害，刚才哄睡了。】
果然呐。季飞扬叹口气。
季泱今年四岁，还是离不开哥哥的年纪。
季飞扬花了大半个暑假步步攻心，她才从以前看不见哥哥就哭，进步成半天才哭。
虽然并没好多少，但总算不会听到“哥哥要去哪”就跟触发了违禁词似的，警报大作，哭声绕梁三日。
只不过今早还是要扛着行李箱偷偷跑，弄醒了根本走不了。
季飞扬有些心疼，深吸一口气，伴着窗外暴雨，霹雳啪啦打着字。
【汪汪队立大功：我挑个晚上打视频哄一哄。】
【汪汪队立大功：对了老妈，下周圆圆上幼儿园，你必须亲自接送，姥姥不好使。然后拍段视频，我看看反应。】
季飞扬盯着手机，暗自盘算：要是陈思婷拿工作没法请假当借口，他这 “好学生” 的人设也懒得维持了。今晚下课后，干脆沿校墙摸一遍，看怎么翻出去。
过了一会，陈思婷回：
【好的，你忙吧。】
季飞扬舒了口气，放下手机，拉开收纳袋准备铺床。
空余的下铺被改成了书架，一本本码得整整齐齐，甚至丧心病狂地按颜色深浅排序，着实令人震撼。
季飞扬联想自己那堆菜干似的书，立马肃然起敬。
书本上铺倒是没放东西，他思忖片刻，果断调转方向，拎着条抹布三两下爬上对床上铺。
上方窸窸窣窣的被褥摩擦声传进耳畔，裴顾北取消免打扰，将音乐声逐渐调大，看着还在呈指数上涨的小红点，切回微信。
【沈焱：日了狗了，思秋竟然突击检查！爹你写了没，速速救急啊啊啊！】
【沈焱：哈哈哈吼吼吼是抽号数，抽尾号0和1而老子是伟大的3！】
【沈焱：1号，在线采访1号，你是不是早预判到了，撺掇巨塔帮你逃课呢。】
【沈焱：巨塔把你派去峨眉山发香蕉了吗？嘿，稍微歇歇，我知道你看消息了。】
【沈焱：思秋问你是不是没写无颜见他，别当逃兵，是男人，就要勇敢面对狂风暴雨。】
……
裴顾北的通讯录一翻就能到底，沈焱硬是凭一己之力把小红点干到99 ，可能上辈子是个哑巴，不说两辈子的话能亏死他。
裴顾北对准天花板拍了张照，发过去。
【沈焱：我日，你一天天上课睡下课睡走路我都怕你随地大小躺，巨塔为什么会允许你回宿舍睡觉！】
【此号已注销：1号早读也能睡。】
【沈焱：正式开学你敢逃早读？】
【此号已注销：艺高人胆大。】
【此号已注销：作业在抽屉，你有空掏掏。】
【沈焱：你写了？】
【此号已注销：没写。】
【沈焱：你去看看峨眉山姓名栏那儿写没写着沈焱。】
看沈焱气得跳脚，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
用受害者的话说，裴顾北就是一个行走的五行缺德。他不高兴了，能让别人更不高兴。
半小时前，李群逮住即将陷入深度昏迷的裴顾北，说新同学要来，让他去宿舍楼下接人。
还未表示拒绝，李群出动大招：“开学那天早读你可以不用来。”
没有哪个缺觉的苦学生能拒绝这种诱惑，裴顾北自然应了。
谁想那个人是季飞扬。
而且他又在外人面前装不熟。
跟四年前一样，自己应当毫不意外。
裴顾北皱眉，扫了眼自己上铺那个忙碌的身影——但这又是在做什么？
微信那头安静了会，估计是英语老师周游到沈焱边上了。
不多时，碎嘴子又带着洋洋洒洒的文字回归。
【沈焱：对了，江一帆他们组了个局，猜新生的联考排名，你来不来？】
【沈焱：他们都猜四百名开外，依我看悬。一周突击能及格就谢天谢地了。唉，二班那帮家伙，指不定得乐成什么样。】
【此号已注销：不来，他会及格。】
【沈焱：你咋知道？】
因为他暑假不可能没学。
裴顾北侧目，不料这次偷看被当事人抓了包。
季飞扬骚包地抛了个wink：“我知道我帅，偷看我很正常，别不好意思。”
他张开双臂，热情道：“来，我亲爱的舍友，放心大胆地看！尽情享受栀子街第一大帅比的颜值放射吧！”
被社交猖狂分子吓到有大街说话PTSD、僵硬转头反复确认这是自己宿舍、然后习惯替人尴尬的裴顾北：“……”
究极社牛的字典里没有尴尬，有也是暂时的，是为更恐怖的社牛表现做加载条的。
某人耳根泛起了红，季飞扬很给面子，没笑出声。
他刚才想明白了，对待裴顾北搞冷战没用，但凡热情少了一点也没用。
这种人是靠烦的，还得烦的张弛有度，进退自如。
内心世界封闭了就靠炮火轰出一条道来，再退居二线给他缓冲的时间，一来二去，别扭劲儿自然也没了。
季飞扬想，床位没选错，多烦烦，肯定更快熟起来。
他收拾东西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回到书桌前，摸出手机去网上搜索各科必修三知识点梳理的纲要。
窗外大雨连绵，簌簌敲击阳台的玻璃门，是听感舒适的白噪音。
舒适到裴顾北玩水果忍者连砍三轮炸弹。
他摁灭屏幕，目光落在隔壁，忍不住出声道：“马上考试了。”
“嗯？”季飞扬正在筛选提纲内容，闻言怔愣一瞬，像是意外他会主动搭话，“我知道。”
知道死到临头了还玩什么手机。
难道真准备不及格？
裴顾北不知为何，光一想季飞扬考零蛋心里就憋闷的紧。
有种看自己当牛做马挣窝囊费养大的儿子，本可以靠寒窗苦读迎来辉煌人生，某日突然想不开下海当鸭，甚至甩着一沓卖身钱说“爸爸，孩儿给您养老”的双目一黑。
他斟酌着用词，说：“老师有画重点。”
“行，我下午问去。”
“……”
“噗。”
眼前人恨不得将“你快来问我啊”写在脸上，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特好玩。
季飞扬没再逗他，抽出一张草稿纸罗列学习计划。裴顾北的视线也不由自主落在那条胳膊上。
“你挨揍了？”他皱皱眉，“张超干的？”
季飞扬一懵，也跟着低头。
只见小麦色的皮肤上遍布大片红色抓痕，有些甚至发紫了，两条胳膊肿了一圈，观之触目惊心，形容可怖。
季飞扬脑门冒出一个问号：“张超是谁？”
裴顾北脸色难看，视线湿冷黏腻地爬过一块块肿包，停顿数久，才凉凉道：“那个绿舌头。”
绿舌头？
季飞扬想了会。
忽然，一根duangduang摇晃的绿舌头冰棍一走一蹦哒地冒出来，然后慢慢演变成一张五官乱飞的绿色莫干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季飞扬笑得东倒西歪，用力鼓着掌，“亲爱的，你真是天才，形容太牛逼了绿毛知道脸会不会气的更歪哈哈哈哈……”
裴顾北不理解笑点在哪。他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人，发了条信息。
季飞扬笑够了，问：“哎，你都这么记人的吗，那我呢，形容词是什么？”
裴顾北说：“笑点阈值低破地表的受虐狂。”
季飞扬又笑飞了。
好半响，他总算遏制住笑意，冲裴顾北勾勾手：“过来，你凑近闻闻。”
裴顾北无法理解他的行为逻辑：“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算了，你不动我动。”季飞扬起身，右手放胳膊附近扇了扇，“闻到没，味道有点淡。”
在嗅到花露水的同时，微信那头回复消息了。
【张超？他被行政拘留了，还没放出来。】
季飞扬眨眼又笑倒，跌回座位。
“对，我就是昨晚没关窗，和毒蚊子互殴了一晚上哈哈哈哈哈——”
裴顾北猛然起身，似乎想冲去阳台吹冷风，又觉得这样太蠢，回头凉凉道：“……别笑了。”
任谁看都以为季飞扬被当成抹布摁地上摩擦了，哪曾想施暴对象不是人啊！
“行。”季飞扬歪倒着抓住他的衣角，憋笑道，“关心人就关心全套嘛，帮忙画个题型重点呗。”
“不画。”
“我没想捉弄你，你总不能强迫一个天生爱笑的人哭着说我被蚊子咬了，多丢人不是。”
“闭嘴。”
“我闭嘴，你掏笔，各退一步。”
“滚蛋。”
季飞扬松开手，刚还笑得七荤八素的人儿瞬间耷拉下眼皮，伤感道：“好吧，我自己一个人摸索也可以。”
“就是到了晚上我可能会很吵，比如被学习折磨的想尖叫打滚啊，做梦梦到考鸭蛋急的满宿舍乱窜啊，背书如念经阿弥陀佛根本停不下来啊……”
季飞扬忽然捂住自己的嘴：“确实很招人烦，你不会睡到一半气的拿拖鞋抽我吧？”
裴顾北：“……”
不必等到晚上，拖鞋现在就蓄势待发。
季飞扬边观察裴顾北的脸色，边琢磨两人不算好的关系，快速拟定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如果这人嫌他烦，要出手揍他，就象征性扛两拳，然后倒地碰瓷，最好嚎大声点，打滚耍泼请救兵。
有宿管阿姨在场，照这人写个字都薄透纸背的脸皮，提纲到手轻轻松松，就是丢点脸。
本持着舍不得脸皮套不得提纲的流氓原则，季飞扬无所畏惧，迎上那张散发寒气的脸。
来！想揍我吗？揍！
“笃笃”
桌面替季飞扬挨了两下。
裴顾北单手撑在桌上，神色不耐：“点开语音输入，我说，你记。”
季飞扬把碰瓷的心一收，开心应了：“噢！”
《非正常人类研究报告》
作者：裴顾北
研究对象：季飞扬
研究目录：
1.半瞎为何不戴眼镜
2.海马体是否在正常工作
3.脸皮厚度是不是无法测量
4.笑穴到底被谁戳中了一直不松手
……
结论：行为难以辨别与研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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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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