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姨!要三根烤肠!两根爆辣一根番茄酱!”
季飞扬兴奋地撑在收银台上,裴顾北仿佛能看见他身后高速摇摆的尾巴,快得几乎要扬起灰尘。
“我不吃。”裴顾北嫌弃拒绝。
他向来吃不惯这类冷冻食品,觉得不干净。
“本来就没你的份,别多想。”季飞扬扫他一眼,“两根都是我的。”
“……哦。”
裴顾北低头,点开付款码的动作很重。
烤肠很快到手。酥脆肠衣裹着艳红的辣椒酱,弹实的嫩肉混着脆骨,一咬爆汁。
酱料为便利店自制,辣度胜街边许多。季飞扬饿了,吃的有些急,舌头时不时吐出散热,先前跑了一阵,他天生带点卷的头发更蓬乱了,瞧着像只小狗。
让人忍不住想摸摸。
裴顾北第三次瞥向烤肠。
便利店入口风大,更凉快,季飞扬吃着吃着便挪了位。
他被辣的嘴唇、脸颊通红,眼睛汪层水雾,倒冲淡了那股混不吝的劲儿。虽说蹲姿依旧野,瞧着却有种另类的可爱。
不时有几名女学生路过,频频朝边儿看。
季飞扬像是在牛郎店混过十七年似的,谁看他,他就冲谁笑,直把姑娘们闹得满脸羞红,快步躲开。
简直社牛到丧心病狂。
“几点了?”季飞扬揉揉笑僵的脸,回头问。
裴顾北不知在后头看了多久,从冰柜里摸出一瓶可乐,递过去:“五点十分。”
“完了!!”
季飞扬像刚通电的机器人,猛地弹射起来,霎时双目一黑,真成了瞎子。匆忙归位的四肢没提前打商量,彻底乱了套,右手不知朝哪一挥!
“咕噜噜……”
可乐瓶滚落在地,液体稀里哗啦浇了裴顾北一裤/裆。
裴顾北:“……”
“卧槽。”季飞扬手忙脚乱想替他擦,裴顾北脸色骤变,及时攥住那只作乱的手,“别碰!”
可惜人有两只手。
半根烤肠的稳定性也很差。
眼见烤肠奔赴自由,兴奋地发射、起飞,在裴顾北的白t恤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裴顾北:“。”
“哈哈……”刚出炉的季红薯举起两根须,尬道,“它想亲你,我拦不住。”
裴顾北深吸一口气。
他转头面向笑疯了的阿姨,平静问:“卖刀吗?”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刚还磕巴的闯祸精早没了影,只闻其声——
“我妹要成哑炮了我得赶紧回家哄娃谢谢你的礼物天若有缘你我再也不见!”
……
裴顾北过了很久,离家出走的灵魂才缓慢抓回来。
他把黏腻冰凉的裤子往外扯了扯,闻着身上的酱料和烟熏味,感觉自己也能躺烤肠机上面转一转。
“小帅哥。”阿姨笑够了,递过一包纸,“擦擦吧。”
“谢谢。”
裴顾北像是终于败下阵来,面无表情地说:“麻烦给我一根烤肠……微辣。”
他倒要尝尝有多好吃。
*
暑气溜不走,假期却转眼到了尾声。
陈思婷下夜班回家时,正看见自家儿子轻手轻脚地往行李箱里塞东西。
“明天要去住宿了?”陈思婷问。
她刚想给自己倒杯水,季飞扬夺过杯子,从保温壶里倒一杯色泽暗红的茶递给她。
“对。”季飞扬说,“大晚上别喝冷水,胃寒。”
陈思婷端着温热的红枣茶,笑了笑:“谢谢阳阳。妹妹睡了吗?”
“嗯,九点多哄睡的。” 季飞扬无奈摊手,“就盼着她明天起晚点,不然我跑不成了。”
他没沉闷多久,又开朗起来:“等去了幼儿园,有童子军陪着玩,肯定转头就把我忘干净,你和姥姥也能省心不少。”
陈思婷喝了一口茶,没说话。
“万川一中挺好的,就要求住宿这点烦。”季飞扬嘟囔了一句。
他低着头,昏暗的灯光洒落,长睫在鼻梁处拖出沉重的影子:“要是选个离家近的学校就不用这样了。”
“胡说,家附近都什么学校?都是地痞流氓念的。”陈思婷重重放下杯子。
工作后的疲倦随水波圈圈荡开烦躁,她皱眉道:“你要想把我气死,你就去吧,等被那群小混混带坏了,考不上重点大学,你让妈妈一个人带着妹妹怎么活!”
“……”
“老妈,我就是开个玩笑。”
季飞扬怔愣一瞬,重新挂上笑:“您儿子什么人啊,学霸哎,肯定要去重点高中给您面上争光的。”
陈思婷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了,懊悔地揉揉眉心。
她声音又软下来:“对不起阳阳,妈妈太累了,不该冲你发脾气。”
她放下玻璃杯,握住季飞扬的双手,轻声说:“阳阳,妈妈知道你是最听话懂事的孩子,一定不会让妈妈操心,对不对?”
“妈妈只有你了……”
面前的女人满眼脆弱,像打碎后好不容易才重新黏合的花瓶。
只要轻轻一碰,会再次碎掉。
没法拼回来了。
木屋背阳,夜里凉快的很,季飞扬却感觉很热。
从胃部往上烧起一团火,将胸腔里的氧气烧空,需要很重、很重地呼吸,慢慢夺回被阴霾笼罩的生气。
自从老爸出事后,老妈总要隔三岔五确认一遍,仿佛她的灵魂已和问题答案深深捆绑。
回答是,才能有继续生活的勇气。
反之……季飞扬不想去回忆这个反之。
他快速喘了两口气,在陈思婷的殷切注视下笑着说:“当然啦。时候不早了,老妈你快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季圆圆的硬战要打。”
陈思婷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了,低低嗯了声。
季飞扬看着她把红枣茶喝完。等卧室门轻轻合上,他又回到房间,继续收行李。
屋内仅有一盏不算明亮的白炽灯,飞蛾绕着灯泡扑腾,忽然手机叮咚一响,惊的那只蛾子扑闪到窗台角落。
季飞扬捞过手机一看。
是一笔汇款记录,付款人来自一位非主流朋友。
季飞扬挑眉,往下扒拉,点开聊天页面,发送两行字。
【汪汪队立大功:这么快就能还上钱了?这位爷,厉害嘛。】
【汪汪队立大功:多出来的钱是利息?谢谢啊,就喜欢你这种爱加息的小傻子。】
【爷把回忆杀死了:老子不欠你了,互删。】
【汪汪队立大功:等会再删,你打工又谎报年龄骗老板了?】
童子军的消息十分灵通,对面噎了一会,凶巴巴地甩来一句话。
【爷把回忆杀死了:关你屁事!以后别叫那群小鬼把饭盒扔我家门口了,喂狗呢你,老子不需要!】
于是,脾气很爆的回忆爷把他拉黑了。
季飞扬对不懂事的小屁孩容忍度向来很高。
他没来气,点开钱包,反复欣赏那串刚入账的数字,郁闷的心情瞬间霁雨初晴,阳光灿烂。
钱啊,真的包治百病呢!
*
故意制造的轻微声响停了,一盏小夜灯照亮了半边床头。
季飞扬两手交叠,枕在脑后,睁着眼睛望向窗外。
小山城的夜空没什么看头,无星无月,像被黑塑料袋罩死了,乌沉沉的不透半点光。
身下是稻草床,平铺草席,很薄,躺一会屁股就硌得慌。
自己像被踹进辛者库的小太监。脑子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就笑了,转瞬又觉得没劲,嘴角那点上扬的弧度倏地落了回去。
电风扇隆隆制造噪音,他做了几个臀桥缓解,又琢磨开了:什么小太监,他还要给老季家传宗接代呢,换个高大威猛点的。
被奸臣谋害、贬去边疆的镇国大将军……美强惨啊,这个好。
回万川半个月,他仍觉恍惚,有种不真实感。
窒息的高温,连绵的暴雨,潮湿的空气。
走到何处,尽头皆是山,起起伏伏层层叠叠,像无数扇紧闭的大门,霍然上了锁。
候鸟飞的进,飞的出,人却像是进了,回头时再也找不着来时的路。
小山城像口枯井,北城则是井口晃悠的绳子,哪怕不抬头,影子也在叫嚣着存在感。
“我草!”
蛾子循着光,突然扑腾到季飞扬脸上,那存在感蓦地放大无数倍,吓得他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发射出去。
季飞扬迅速抓过蚊拍,手腕一折,蛾子被呼出窗外。
这地儿的蚊虫个头大的吓人,他刚来那会没少被震撼,经常拍照给傅辰看,自己亲身体验,必须精神迫害好兄弟,心情才会稍稍好点。
想到傅辰,季飞扬心里有些堵。
他摸摸刚换上的透明耳棒,叹了口气。
真矫情啊。
还想着要不要点开某红色软件放首歌来烘托一下氛围,手已经动了。随便戳进个伤感歌单,听着动次打次的非主流情歌,反倒乐了。
他上辈子估计是个漏水壶——缺心眼,伤感不过半刻钟。
睡觉吧!
今晚他挺受欢迎,没等酝酿出睡意,床头的手机亮了好几次。
【炼丹中勿扰:狗砸,睡没睡?】
季飞扬乐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汪汪队立大功:准奏。】
【炼丹中勿扰:陛下,微臣谨备开学厚礼一份,过几日送达新学府,望陛下届时查收。】
【汪汪队立大功:赏拳头包饭三个,退下吧。】
对面不再打字,很快发来一条语音。
傅辰笑骂道:“小没良心的,不问问是什么?”
季飞扬也懒,掐送语音回复:“零食、教辅、文具,其一或全三,次次都这些,有什么好猜的。”
“你不就爱这些吗。”傅辰说,“不然哥们儿明天去下单一打拽哥出街必备耳饰,你敢在学校带,我就买。”
“想让我在政教处安家是不是。”季飞扬笑了,“别,我可是好学生。”
“嗯嗯。”傅辰说,“烫头断眉打耳洞的好学生。”
“少挤兑我。”季飞扬叹口气,“以后我就是个清心寡欲的小和尚了。”
“真假,一中校风那么严?”
“**不离十。不知道我上次在教育局,见到新学校主任,心有多慌。”
“还有你见老师慌的时候。”傅辰说,“听听。”
“身高直奔2米,楼上的被鼓包绊倒,回头怒骂谁放的球,下面幽幽飘来一个声音,说那是我的头。”
傅辰笑的直颤:“真吓人,不说南方都是矮子吗,我以为你终于能摆脱娇小可爱呢。”
“翠果!”身高是季飞扬的逆鳞,顿时炸了,隔空啪啪两巴掌,“个屁的娇小可爱,四舍五入完,我有一米八!”
“行吧,好好说,音别劈叉。”傅辰逗他,“四舍五入亿下。”
“拉黑了。”
“别啊陛下。”傅辰笑着顺顺毛,转了话题,“最近怎样,适应没?”
季飞扬抠着草席,忽而沉默了。
傅辰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季飞扬人缘好,看似呼朋唤友,实则都没深交,那群人来之去之,最后真正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傅辰一个。
现在两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相隔千山万水,就靠手机维持友情。
但没有交集的人终究会散的。
他想说自己不喜欢这里,想说害怕他们会生疏,想说他的轻松自在全是装的。
想说的话太多了,堵在嘴边却一句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矫情。
再说了,谁愿意当别人的情绪垃圾桶。好吧,主要是到点了,怕他情绪收不住,万一憋不住哭了,多丢脸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呢!
“就那样吧。”季飞扬轻描淡写,傅辰却先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笑了。
“成,万川日子过潇洒了,回忆这么久。”
“是啊,估计再过些时候,就把你忘了吧。”
“我会伤心的。”傅辰故作哀怨,“然后买机票杀过来,拿个喇叭在你耳边循环播放‘兄弟再爱我一次’。”
“你恶不恶心。”
季飞扬嫌弃颦鼻,心情却因为这句话,忽然好了起来。
“这边没机场,你过来吧,七拐八绕再坐两趟中巴,我见你只会说——嘿兄弟,醒醒,这里不让睡觉。”
“累趴下了是吧。”傅辰笑出声,“什么地儿,交通真拉。”
“嗯。”季飞扬说,“公路都是炸山炸出来的。”
“听着我们小狗像是被流放了。”傅辰叹道,“好可怜。”
“不。”季飞扬说,“只有我想走,没人能决定我的去留。”
微信静了片刻。
“潇洒哥。”傅辰轻声道,“也别走那么远,想见你一面,挺难的。”
“视频通话键离家出走了?”季飞扬挑眉。
“那不一样。”
傅辰叹了口气。
“走便走,朋友圈也删光了。以前一天三条,现在比你钱包都干净,怪不习惯的。”
“哎哎哎。”季飞扬皱眉,“倒霉话收回去,手机余额甩给你看要不要。”
傅辰乐了:“咱小狗是大富翁,成不成。”
“知道就好。”
手举累了,季飞扬侧躺着,把手机夹在枕头缝里,就这么和傅辰扯着话题瞎聊。
他说了很多小山城的事,提到某个王八蛋揍花了他的脸,他帮他还不领情,特讨厌。
又说到北附的同学,很多人问傅辰他去哪了,傅辰一概没说,行踪卡的死紧。
季飞扬本就话多,他像是憋久了,轱辘话倒腾半宿,最后愣是把自己念叨困了,还要迷迷糊糊地和傅辰扯东扯西。
仿佛话说满了,他心里的不安和空虚感能稍微减轻些。
“你明天不上学了,还能唠。”
傅辰的声音轻飘飘的。
季飞扬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在快要陷入昏睡的前夕,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
“傅辰,来看我……不然你爹的刀子闪闪发光……”
窗外雨声悄然而至,滴滴答答,像舒缓温柔的安眠曲。
傅辰在雨中说——
“当然,我很想你。”
季飞扬终于闭上眼。
叮咚——漫长的回忆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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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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